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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三十一章 输赢成败 又争由人算

作者:金庸 分类:武侠修真 更新时间:2022-09-26 12:21:46 来源:笔趣阁

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世武林大豪这时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众人只约莫感到一行人是向东南方行。

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上了山道。行到午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将玄难等叫出车来。步行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地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冯阿三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山道上四人快步奔来。当先二人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面跟着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

那青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炮仗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着在半空中“拍”的一声炸得粉碎这炮仗飞到半空之后却拍拍拍连响三下。冯阿三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的制作。”不久山道上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并非兵刃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罢。”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一直心中愤懑均觉误为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轻功如此精湛那是取巧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叹服寻思:“他便不使妖邪功夫我也不是他对手。”风波恶赞道:“这老妖的轻功真是了得佩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赞星宿群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比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么达摩老祖等也都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闻所未闻。包不同道:“众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确是胜过了任何门派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弟子大喜。一人问道:“依你之见我派最厉害的功夫是哪一项?”包不同道:“岂止一项至少也有三项。”众弟子更加高兴齐问:“是哪三项?”包不同道:“第一项是马屁功。这一项功夫如不练精只怕在贵门之中活不上一天半日。第二项是法螺功若不将贵门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嘘不但师父瞧你不起在同门之间也必大受排挤无法立足。这第三项功夫呢那便是厚颜功了。若不是抹杀良心厚颜无耻又如何练得成马屁与法螺这两大奇功。”他说了这番话料想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齐向他拳足交加只是这几句话犹似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岂知星宿派弟子听了这番话后一个个默默点头。一人道:“老兄聪明得紧对本派的奇功倒也知之甚深。不过这马屁、法螺、厚颜三门神功那也是很难修习的。寻常人于世俗之见沾染甚深总觉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坏的。只要心中存了这种无聊的善恶之念、是非之分要修习厚颜功便是事倍功半往往在要紧关头功亏一篑。”

包不同本是出言讥刺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安之若素居之不疑不由得大奇笑道:“贵派神功深奥无比小子心存仰慕还要请大仙再加开导。”

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不过有些粗浅道理跟你说说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诀自然是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包不同抢着答:“当然也是香的。更须大声呼吸衷心赞颂……”那人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缺陷不是‘大声呼吸’而是‘大声吸小声呼’。”包不同道:“对对大仙指点得是倘若是大声呼气不免似嫌师父之屁……这个并不太香。”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倘若投入本门该有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杀良心’四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包不同连连点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对贵派心向往之恨不得投入贵派门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荐么?”那人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门当真谈何容易那许许多多艰难困苦的考验谅你也无法经受得起。”另一名弟子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与他多说。姓包的你若真有投靠本门之心当我师父心情大好之时我可为你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本派广收徒众我瞧你根骨倒也不差若得师父大慈悲收你为徒日后或许能有些造就。”包不同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多谢。大仙恩德包某没齿难忘。”邓百川、公冶乾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以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一人身后站着三人。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一行人渐渐行近包不同忽听得身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望去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同道:“你这扮的是什么?是扮见了鬼的子都吗?吓成这个样子!”李傀儡不答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则是个青年公子。包不同认得那公子便是段誉心下老大没味寻思:“我对这小子向来甚是无礼今日老子的倒霉样儿却给他瞧了去这小子定要出言讥嘲。”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这就跟包的难兄难弟一块儿认输罢。”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臣等三名护卫。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四字一说出口立即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函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范百龄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众人一瞥便又转头去瞧棋局。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春秋一拚死活了。康广陵、薛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玄难说道:“好说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及师弟。”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公冶乾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网。”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丁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大师请坐。”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时要提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上。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说到这里眼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的**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个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浸注于这些不相干的事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无忌无人能加禁制实乃可叹。”

只听苏星河道:“我这个师弟”说着向丁春秋一指说道:“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包不同插口道:“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潇洒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人品英俊潇洒跟下棋有什么干系欠通啊欠通!”苏星河道:“这中间大有干系大有干系。”包不同道:“你老先生的人品嘿嘿也不见得如何英俊潇洒啊。”苏星河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包不同道:“你定说我包不同比你老先生更加的丑陋古怪……”苏星河不再理他续道:“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子终于还是输了。”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中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半空中飞下白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苏星河一看见到一小粒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树中挖出来的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他一抬头只见左五丈外的一棵松树之后露出淡黄色长袍一角显是隐得有人。

苏星河又惊又喜说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胜之喜。”正要以黑子相应耳边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一粒黑色小物从背后飞来落在“去”位的八八路正是苏星河所要落子之处。众人“咦”的一声转过头去竟一个人影也无。右的松树均不高大树上如藏得有人一眼便见实不知这人躲在何处。苏星河见这粒黑物是一小块松树皮所落方位极准心下暗自骇异。那黑物刚下左松树后又射出一粒白色树肉落在“去”位五六路上。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粒黑物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四五路上。这黑子成螺旋形上升自何处便难以探寻这黑子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旁观众人心下钦佩齐声喝采。采声未歇只听得松树枝叶间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慕容公子你来破解珍珑小僧代应两着勿怪冒昧。”枝叶微动清风飒然棋局旁已多了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

段誉吃了一惊心道:“鸠摩智这魔头又来了!”又想:“难道刚才那白子是慕容公子所?这位慕容公子今日我终于要见到了?”只见鸠摩智双手合十向苏星河、丁春秋和玄难各行一礼说道:“小僧途中得见聪辩先生棋会邀帖不自量力前来会见天下高人。”又道:“慕容公子这也就现身罢!”但听得笑声清朗一株松树后转了两个人出来。段誉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苦全身生热。这人娉娉婷婷缓步而来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两人已走近身来但王语嫣对段誉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段誉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包不同道:“这姓段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过棋败下了阵来。”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几句客气话。慕容复最后才和段誉相见话道:“段兄你好。”段誉神色惨然摇头道:“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王语嫣“啊”的一声道:“段公子你也在这里。”段誉道:“是我……我……”慕容复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应了一着。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道:“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得以一开眼界。”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声音。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一来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王语嫣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于是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丹臣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竹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慧。’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何况以我的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慕容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丁春秋笑咪咪的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那也是不能了!”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说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无颜去见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庆跟着自言自语:“唉不如自尽了罢!”提起铁杖慢慢向自己胸口点去。但他究竟修为甚深隐隐知道不对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这一点下去那就糟糕了!”但左手铁杖仍是一寸寸的向自己胸口点了下去。他当年失国流亡、身受重伤之余也曾生过自尽的念头只因一个特异机缘方得重行振作此刻自制之力减弱隐伏在心底的自尽念头又冒了上来。

周围的诸大高手之中玄难慈悲为怀有心出言惊醒但这声“当头棒喝”须得功力与段延庆相当方起振聋聩之效否则非但无益反生祸害心下暗暗焦急却是束手无策。苏星河格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不能相救。慕容复知道段延庆不是好人他如走火而死除去天下一害那是最好不过。鸠摩智幸灾乐祸笑吟吟的袖手旁观。段誉和游坦之功力均甚深厚却全不明白段延庆此举是什么意思。王语嫣于各门各派的武学虽所知极多但丁春秋以心力诱引的邪派功夫并非武学她是一窍不通了。叶二娘以段延庆一直压在她的头上平时颐指气使甚为无礼积忿已久心想他要自尽却也不必相救。邓百川、康广陵等不但功力全失且也不愿混入星宿老怪与“第一恶人”的比拚。这中间只有南海鳄神一人最是焦急眼见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再延搁片刻立时便点了自己死穴当下顺手抓起虚竹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说着便向段延庆掷了过去。丁春秋拍出一掌道:“去罢!别来搅局!”南海鳄神这一掷之力极是雄浑虚竹身带劲风向前疾飞但被丁春秋软软的一掌虚竹的身子又飞了回去直撞向南海鳄神。南海鳄神双手接住想再向段延庆掷去不料丁春秋的掌力之中蕴蓄着三股后劲南海鳄神突然双目圆睁腾腾腾退出三步正待立定第二股后劲又到。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只道再也没事了哪知还有第三股后劲袭来。他身不由主倒翻了一个筋斗双手兀自抓着虚竹将他在身下一压又翻了过来。他料想丁老怪这一掌更有第四股后劲忙将虚竹的身子往前一推以便挡架。

但是第四股后劲却没有了南海鳄神睁眼骂道:“你奶奶个雄!”将虚竹放在地下。

丁春秋了这一掌心力稍弛段延庆的铁杖停在半空不再移动。丁春秋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段延庆我劝你还是自尽了罢还是自尽了罢!”段延庆叹道:“是啊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自尽了罢!”说话之间杖头离着胸口衣衫又近了两寸。虚竹慈悲之心大动心知要解段延庆的魔障须从棋局入手只是棋艺低浅要说解开这局复杂无比的棋中难题当真是想也不敢想眼见段延庆双目呆呆的凝视棋局危机生于顷刻突然间灵机一动:“我解不开棋局但捣乱一番却是容易只须他心神一分便有救了。既无棋局何来胜败?”便道:“我来解这棋局。”快步走上前去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闭了眼睛随手放在棋局之上。

他双眼还没睁开只听得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虚竹睁眼一看不禁满脸通红。

原来自己闭着眼睛瞎放一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他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玄难摇头莞尔。范百龄虽在衰疲之余也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吗?”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小师父这一着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将虚竹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段延庆大叫一声从幻境中醒觉眼望丁春秋心道:“星宿老怪你乘人之危暗施毒手咱们可不能善罢甘休。”丁春秋向虚竹瞧了一眼目中满含怨毒之意骂道:“小贼秃!”段延庆看了棋局中的变化已知适才死里逃生乃是出于虚竹的救援心下好生感激情知丁春秋挟嫌报复立即便要向虚竹下手寻思:“少林高僧玄难在此谅星宿老怪也不能为难他的徒子徒孙但若玄难老朽昏庸回护不周我自不能让小和尚为我而死。”

苏星河向虚竹道:“小师父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

虚竹赔笑道:“小僧棋艺低劣胡乱下子志在救人。这盘棋小僧是不会下的请老前辈原谅。”

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道:“先师布下此局恭请天下高手破解。倘若破解不得那是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棋局渎亵了先师毕生的心血纵然人多势众嘿嘿老夫虽然又聋又哑却也要誓死周旋到底。”他叫做“聋哑老人”其实既不聋又不哑此刻早已张耳听声开口说话竟然仍自称“又聋又哑”只是他说话时须髯戟张神情极是凶猛谁也不敢笑话于他。

虚竹合十深深行礼说道:“老前辈……”苏星河大声喝道:“下棋便下棋多说更有何用?我师父是给你胡乱消遣的么?”说着右手一挥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尘土飞扬虚竹身前立时现出一个大坑。这一掌之力猛恶无比倘若掌力推前尺许虚竹早已筋折骨断死于非命了。虚竹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举眼向玄难瞧去盼望师伯祖出头救他脱此困境。玄难棋艺不高武功又已全失更有什么法子好想?当此情势只有硬起头皮正要向苏星河求情忽见虚竹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这三十年来苏星河于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但虚竹一上来便闭了眼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一大块白子大违根本棋理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那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岂知他闭目落子而杀了自己一大块白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然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这个新局面苏星河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原来虚竹适才见苏星河击掌威吓师伯祖又不出言替自己解围正自彷徨失措之际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下‘平’位三九路!”虚竹也不理会此言是何人指教更不想此着是对是错拿起白子依言便下在“平”位三九路上。待苏星河应了黑棋后那声音又钻入虚竹耳中:“‘平’位二八路。”虚竹再将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他此子一落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虚竹抬头起来只见许多人脸上都有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自己这一着大是精妙又见苏星河脸上神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虚竹心下起疑:“他为什么忽然高兴?难道我这一着下错了么?”但随即转念:“管他下对下错只要我和他应对到十着以上显得我下棋也有若干分寸不是胡乱搅局侮辱他的先师他就不会见怪了。”待苏星河应了黑子后依着暗中相助之人的指示又下一着白子。他一面下棋一面留神察看是否师伯祖在暗加指示但看玄难神情焦急却是不像何况他始终没有开口。钻入他耳中的声音显然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说话者以深厚内力将说话送入他一人的耳中旁人即是靠在他的身边亦无法听闻但不管话声如何轻话总是要说的。虚竹偷眼察看各人口唇竟没一个在动可是那“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他耳中。虚竹依言而下寻思:“教我的除了师伯祖外再没第二人。其余那些人和我非亲非故如何肯来教我?这些高手之中也只有师伯祖没下过棋其余的都试过而失败了。师伯祖神功非凡居然能不动口唇而传音入密我不知几时才能修得到这个地步。”他哪知教他下棋的却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恶贯满盈”段延庆。适才段延庆沉迷棋局之际被丁春秋乘火打劫险些儿走火入魔自杀身亡幸得虚竹捣乱棋局才救了他一命。他见苏星河对虚竹厉声相责大有杀害之意当即出言指点意在替虚竹解围令他能敷衍数着而退。他善于腹语之术说话可以不动口唇再以深厚内功传音入密身旁虽有好几位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谁也没瞧出其中机关。可是数着一下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变化段延庆才知这个“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挤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任何人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虚竹闭上眼睛、随手瞎摆而下出这着大笨棋来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日在大理与黄眉僧对弈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这时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地一宽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虚竹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玄难喃喃自语:“这局棋本来纠缠于得失胜败之中以致无可破解虚竹这一着不着意于生死更不着意于胜败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脱……”他隐隐似有所悟却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于武学于禅定功夫大有欠缺忽想:“聋哑先生与函谷八友专鹜杂学以致武功不如丁春秋我先前还笑他们走入了歧路。可是我毕生专练武功不勤参禅不急了生死岂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想到此节霎时之间全身大汗淋漓。段誉初时还关注棋局到得后来一双眼睛又只放在王语嫣身上他越看越是神伤但见王语嫣的眼光始终没须臾离开过慕容复。段誉心中只说:“我走了罢我走了罢!再耽下去只有多历苦楚说不定当场便要吐血。”但要他自行离开王语嫣却又如何能够?他寻思:“等王姑娘回过头来我便跟她说:‘王姑娘恭喜你已和表哥相会我今日得多见你一面实是有缘。我这可要走了!’她如果说:‘好你走罢!’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那么我便等着瞧她有什么话吩咐。”

其实段誉明知王语嫣不会回头来瞧他一眼更不会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突然之间王语嫣后脑的柔微微一动。段誉一颗心怦怦而跳:“她回头过来了!”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叫道:“表哥!”

慕容复凝视棋局见白棋已占上风正在着着进迫心想:“这几步棋我也想得出来。万事起头难便是第一着怪棋无论如何想不出。”王语嫣低声叫唤他竟没听见。王语嫣又是轻轻叹息慢慢的转过头来。

段誉心中大跳:“她转过头来了!她转过头来了!”王语嫣一张俏丽的脸庞果然转了过来。段誉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眼神中更有幽怨之色寻思:“自从她与慕容复公子并肩而来神色间始终欢喜无限怎地忽然不高兴起来?难道……难道为了心中对我也有一点儿牵挂吗?”只见她眼光更向右转和他的眼光相接段誉向前踏了一步想说:“王姑娘你有什么话说?”但王语嫣的眼光缓缓移了开去向着远处凝望了一会又转向慕容复。段誉一颗心更向下低沉说不尽的苦涩:“她不是不瞧我可比不瞧我更差上十倍。她眼光对住了我然而是视而不见。她眼中见到了我我的影子却没进入她的心中。她只是在凝思她表哥的事哪里有半分将我段誉放在心上。唉不如走了罢不如走了罢!”那边虚竹听从段延庆的指点落子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传音道:“下‘上’位七八路!”虚竹依言下子他对弈道虽所知甚少但也知此着一下便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拍手笑道:“好像是成了罢?”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小神僧天赋英才可喜可贺。”虚竹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这个不是我……”他正要说出这是受了师伯祖的指点那“传音入密”声音道:“此中秘密千万不可揭穿。险境未脱更须加倍的小心在意。”虚竹只道是玄难再加指示便垂道:“是是!”苏星河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小神僧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虚竹不明其中缘由只得谦虚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过奖实在愧不敢当。”

苏星河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肃客道:“小神僧请进!”虚竹见这三间木屋建构得好生奇怪竟没门户不知如何进去更不知进去作甚一时呆在当地没了主意。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棋局上冲开一条出路乃是硬战苦斗而致。木屋无门你也用少林派武功硬劈好了。”虚竹道:“如此得罪了!”摆个马步右手提起掌向板门上劈了过去。他武功有限当日被丁春秋大袖一拂便即倒地给星宿派门人按住擒获幸而如此内力得保不失。然在场上这许多高手眼中他这一掌之力毕竟不值一哂幸好那门板并不坚牢喀喇一声门板裂开了一缝。虚竹又劈两掌这才将门板劈开但手掌已然隐隐生疼。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少林派的硬功实在稀松平常!”虚竹回头道:“小僧是少林派中最不成器的徒儿功夫浅薄但不是少林派武功不成。”只听那声音道:“快快进去不可回头不要理会旁人!”虚竹道:“是!”举步便踏了进去。只听得丁春秋的声音叫道:“这是本门的门户你这小和尚岂可擅入?”跟着砰砰两声巨响虚竹只觉一股劲风倒卷上来要将他身子拉将出去可是跟着两股大力在他背心和臀部猛力一撞身不由主便是一个筋斗向里直翻了进去。

他不知这一下已是死里逃生适才丁春秋掌暗袭要制他死命鸠摩智则运起“控鹤功”要拉他出来。但段延庆以杖上暗劲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苏星河处身在他和鸠摩智之间以左掌消解了“控鹤功”右掌连拍了两下将他打了进去。这两掌力道刚猛虚竹撞破一重板壁后额头砰的一下又撞在一重板壁之上只撞得昏天黑地险些晕去过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摸摸额角已自肿起了一大块。但见自己处身在一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房中。他想找寻门户但这房竟然无门无窗只有自己撞破板壁而跌进来的一个空洞。他呆了呆便想从那破洞中爬出去。

只听得隔着板壁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来了怎么还要出去?”虚竹转过身子说道:“请老前辈指点途径。”那声音道:“途径是你自己打出来的谁也不能教你。我这棋局布下后数十年来无人能解今日终于给你拆开你还不过来!”虚竹听到“我这棋局”四字不由得毛悚然颤声道:“你……你……你……”他听得苏星河口口声声说这棋局是他“先师”所制这声音是人是鬼?只听那声音又道:“时机稍纵即逝我等了三十年没多少时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儿快快进来罢!”虚竹听那声音甚是和蔼慈祥显然全无恶意当下更不多想左肩在那板壁上一撞喀喇喇一响那板壁已日久腐朽当即破了一洞。虚竹一眼望将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里面又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个人坐在半空。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有鬼!”吓得只想转身而逃却听得那人说道:“唉原来是个小和尚!唉还是个相貌好生丑陋的小和尚难难难!唉难难难!”虚竹听他三声长叹连说了六个“难”字再向他凝神瞧去这才看清原来这人身上有一条黑色绳子缚着那绳子另一端连在横梁之上将他身子悬空吊起。只因他身后板壁颜色漆黑绳子也是黑色二黑相叠绳子便看不出来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

虚竹的相貌本来颇为丑陋浓眉大眼鼻孔上翻双耳招风嘴唇甚厚加上此刻撞破板壁时脸上又受了些伤更加的难看。他自幼父母双亡少林寺中的和尚心生慈悲将他收养在寺中寺中僧众不是虔诚清修便是专心学武谁也没来留神他的相貌是俊是丑。佛家言道人的身子乃是个“臭皮囊”对这个臭皮囊长得好不好看若是多加关怀于证道大有妨碍。因此那人说他是个“好生丑陋的小和尚”虚竹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微微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他长须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神采飞扬风度闲雅。虚竹微感惭愧:“说到相貌我当真和他是天差地远了。”这时心中已无惧意躬身行礼说道:“小僧虚竹拜见前辈。”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姓什么?”虚竹一怔道:“出家之人早无俗家姓氏。”那人道:“你出家之前姓什么?”虚竹道:“小僧自幼出家向来便无姓氏。”

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聪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却终究不行唉难得很。我瞧终究是白费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师父我送一份礼物给你你便去罢!”

虚竹听那老人语气显是有一件重大难事深以无人相助为忧大乘佛法第一讲究“度众生一切苦厄”当即说道:“小僧于棋艺一道实在浅薄得紧老前辈这个棋局也不是小僧自己拆解的。但若老前辈有什么难事要办小僧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勉力而为至于礼物可不敢受赐。”那老人道:“你有这番侠义心肠倒是不错。你棋艺不高武功浅薄都不相干你既能来到这里那便是有缘。只不过……只不过……你相貌太也难看。”说着不住摇头。虚竹微微一笑说道:“相貌美丑乃无始以来业报所聚不但自己做不得主连父母也做不得主。小僧貌丑令前辈不快这就告辞了。”说着退了两步。

虚竹正待转身那老人道:“且慢!”衣袖扬起搭在虚竹右肩之上。虚竹身子略略向下一沉只觉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身子。那老人笑道:“年轻人有这等傲气那也很好。”虚竹道:“小僧不敢狂妄骄傲只是怕让老前辈生气还是及早告退的好。”那老人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解棋局的有哪些人?”虚竹一一说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到了。大理天龙寺的枯荣大师没来么?”虚竹答道:“除了敝寺僧众之外出家人就只一位鸠摩智大师。”那老人又问:“近年来武林中听说有个人名叫乔峰甚是了得他没来吗?”虚竹道:“没有。”那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已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下去也未必能遇到内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十七八也只好将就如此了。”沉吟片刻似乎心意已决说道:“你适才言道这棋局不是你拆解的那么星河如何又送你进来?”虚竹道:“第一子是小僧大胆无知闭了眼睛瞎下的以后各着却是敝师伯祖法讳上玄下难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指点。”当下将拆解棋局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老人叹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突然间愁眉开展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闭了眼睛竟误打误撞的将我这棋局解开足见福缘深厚或能办我大事亦未可知。好好乖孩子你跪下磕头罢!”

虚竹自幼在少林寺中长大每日里见到的不是师父、师叔伯便是师伯祖、师叔祖等等长辈即在同辈之中年纪比他大、武功比他强的师兄也是不计其数向来是服从惯了的。佛门弟子讲究谦下他听那老人叫他磕头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想这人是武林前辈向他磕几个头是理所当然当下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咚咚咚咚的磕了四个头待要站起那人笑道:“再磕五个这是本门规矩。”虚竹应道:“是!”又磕了五个头。那老人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过来!”虚竹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

那老人抓住他手腕向他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突然虚竹只觉脉门上一热一股内力自手臂上升迅无比的冲向他的心口不由自主的便以少林心法相抗。那老人的内力一触即退登时安然无事。虚竹知他是试探自己内力的深浅不由得面红过耳苦笑道:“小僧平时多读佛经小时又**嬉戏没好好修练师父所授的内功倒教前辈见笑了。”不料那老人反而十分欢喜笑道:“很好很好你于少林派的内功所习甚浅省了我好些麻烦。”他说话之间虚竹只觉全身软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说不出的舒畅。过得片刻那老人放开他手腕笑道:“行啦我已用本门‘北冥神功’将你的少林内力都化去啦!”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什么?”跳了起来双脚落地时膝盖中突然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下只觉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脑中昏昏沉沉望出来犹如天旋地转一般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霎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我……我……和你无怨无仇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那人微笑道:“你怎地说话如此无礼?不称‘师父’却‘你呀我呀’的没半点规矩?”虚竹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是我师父?”那人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了。”虚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么再拜你为师?你这些害人的邪术我也决计不学。”说着挣扎站起。那人笑道:“你当真不学?”双手一挥两袖飞出搭上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上沉重无比再也无法站直双膝一软便即坐倒不住的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学。”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上所戴方巾飞入屋角左足在屋梁上一撑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脑袋顶在虚竹的头顶两人天灵盖和天灵盖相接。虚竹惊道:“你……你干什么?”用力摇头想要将那人摇落。但这人的头顶便如用钉子钉住了虚竹的脑门一般不论如何摇晃始终摇他不脱。虚竹脑袋摇向东那人身体飘向东虚竹摇向西那人跟着飘向西两人连体摇晃不已。虚竹更是惶恐伸出双手左手急推右手狠拉要将他推拉下来。但一推之下便觉自己手臂上软绵绵的没半点力道心中大急:“中了他的邪法之后别说武功全失看来连穿衣吃饭也没半分力气了从此成了个全身瘫痪的废人那便如何是好?”惊怖失措纵声大呼突觉顶门上“百会穴”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嘴里再也叫不出声心道:“不好我命休矣!”只觉脑海中愈来愈热霎时间头昏脑胀脑壳如要炸将开来一般这热气一路向下流去过不片时再也忍耐不住昏晕了过去。

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在寺中读经一时又在苦练武功但练来练去始终不成。正焦急间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雨点却是热的。这时头脑却也渐渐清醒了他睁开眼来只见那老者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颊、头颈、根各处仍是有汗水源源渗出。虚竹觉自己横卧于地那老者坐在身旁两人相连的头顶早已分开。

虚竹一骨碌坐起道:“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不由得猛吃一惊见那老者已然变了一人本来洁白俊美的脸之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满头浓密头已尽数脱落而一丛光亮乌黑的长髯也都变成了白须。虚竹第一个念头是:“我昏晕了多少年?三十年吗?五十年吗?怎么这人突然间老了数十年。”眼前这老者龙钟不堪没有一百二十岁总也有一百岁。

那老人眯着双眼有气没力的一笑说道:“大功告成了!乖孩儿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你向这板壁空拍一掌试试!”虚竹不明所以依言虚击一掌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好好一堵板壁登时垮了半边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还要厉害。虚竹惊得呆了道:“那……那是什么缘故?”那老人满脸笑容十分欢喜也道:“那……那是什么缘故?”虚竹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大的力道?”那老者微笑道:“你还没学过本门掌法这时所能使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虚竹一跃而起内心知道大事不妙叫道:“你……你……什么七十余年勤修苦练?”那老人微笑道:“难道你此刻还不明白?真的还没想到吗?”

虚竹心中隐隐已感到了那老人此举的真义但这件事委实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嗫嗫嚅嚅的道:“老前辈是传了一门神功……一门神功给了小僧么?”那老人微笑道:“你还不肯称我师父?”虚竹低头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灭宗改入别派。”那老人道:“你身上已没半分少林派的功夫还说是什么少林弟子?你体内蓄积有‘逍遥派’七十余年神功怎么还不是本派的弟子?”虚竹从来没听见过“逍遥派”的名字神不守舍的道:“逍遥派?”那老人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一跳试试!”

虚竹好奇心起双膝略弯脚上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砰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破了屋顶还在不住上升忙伸手抓住屋顶落下地来接连跳了几下方始站住如此轻功实是匪夷所思一时间并不欢喜反而甚感害怕。那老人道:“怎么样?”虚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那老人道:“你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不肯称我为师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个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应么?”虚竹素来乐于助人佛家修六度重布施世人有难自当尽力相助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若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那可不便从命了。”那老人脸现苦笑问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虚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那老人道:“倘若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为非作歹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应?”虚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那老人道:“倘若他执迷不悟呢?”虚竹挺直身子说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只是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

那老人道:“那么你答应了?”虚竹点头道:“我答应了!”那老人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虚竹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亲眼见到星宿老怪只一句话便杀了十名车夫实是罪大恶极师伯祖玄难大师又被他以邪术化去全身内力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说到这里和那老人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

那人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安排。”虚竹道:“小僧曾听薛慕华施主说过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恶行只道老前辈已给他害死了原来老前辈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

那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这逆徒突然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险些丧命彼手。幸得我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瞒过了逆徒耳目老夫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星河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给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鹜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会的了。这三十年来我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我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我大限即到已无时候传授武功因此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必须是个聪明俊秀的少年。”

虚竹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资质并不聪明“俊秀”二字更无论如何谈不上低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着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会见前辈如何?”那老人涩然一笑说道:“我逆运‘北冥神功’已将七十余年的修为尽数注入了你的体中哪里还能再传授第二个人?”虚竹惊道:“前辈……前辈真的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小僧?那……那教……”那老人道:“此事对你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尚所难言。武功高强也未必是福。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无忧无虑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当年我倘若只是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说着叹了口长气抬起头来从虚竹撞破的屋顶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里有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那是在大理国无量山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但你资质似乎也不甚佳修习本门武功只怕多有窒滞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那你就须求无量山石洞中那个女子指点。她见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塞在虚竹手中。虚竹颇感为难说道:“小僧学艺未成这次是奉师命下山送信即当回山复命今后行止均须秉承师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业师不准便无法遵依前辈的嘱咐了。”那老人苦笑道:“倘若天意如此要任由恶人横行那也无法可想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间全身抖慢慢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地下似乎便要虚脱。虚竹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道:“老……老前辈你怎么了?”那老人道:“我七十余年的修练已尽数传付于你今日天年已尽孩子你终究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说这几句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虚竹见他目光中祈求哀怜的神气心肠一软“师父”二字脱口而出。那老人大喜用力从左手指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要给虚竹套在手指上只是他力气耗竭连虚竹的手腕也抓不住。虚竹又叫了声:“师父!”将戒指套上了自己手指。那老人道:“好……好!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见到苏星河你……你就叫他大师哥。你姓什么?”虚竹道:“我实在不知道。”那老人道:“可惜你相貌不好看中间实有不少为难之处然而你是逍遥派掌门人照理这女子不该违抗你的命令很好很好……”越说声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很好”两字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间哈哈哈几声大笑身子向前一冲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

虚竹忙伸手扶起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急忙合十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求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接引老先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他和这老人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体内受了他修练七十余年的功力隐隐之间似乎这老人对自己比什么人都更为亲近也可以说这老人的一部分已变作了自己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子跪倒在地向那老人的遗体拜了几拜默默祷祝:“老前辈我叫你师父那是假的你可不要当真。你神识不昧可不要怪我。”祷祝已毕转身从板壁破洞中钻了出去只轻轻一跃便窜过两道板壁到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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