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权 第一七九 徽记

黄沙之中到处夹杂着黑色燃烧灰烬的‘那里木’沙漠之上，一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难民们正在烈日下艰难地挣扎前进。他们衣衫单薄，无法想象要如何抗拒沙漠中夜晚的严寒，很多人甚至用着一种简陋的树皮扎口制成的水囊，身上胡乱地挂着几个早已干瘪的野果，除此之外身无长物，而他们仿佛不知道这些可怜的‘补给’根本没有可能让他们走出沙漠一样，依然麻木地向前迈动脚步。滚烫的黄沙如同恶魔，从抬起的脚面上离开的同时仿佛也不断地带走了他们的生命力，有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了黄沙里，甚至没有力气出最后一声哀叫。

这群人中混杂着各种种族，人类和非人类各占一半，因为饥饿和干渴，所有成员的脸庞都枯瘦得吓人，领先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毛肮脏的瘸腿驼人和一名身穿陈旧轻甲的老年人类，这两个显然处于领导地位的人看上去是见过世面的，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目光坚定，眼神里没有其他人那种麻木和绝望。

“沙库，下一个绿洲还有多远？”

回头望了一眼如同梦游一般的人群，老年人转身对驼人低声询问，“要是再找不到一个补给的地方，这些人会崩溃的。”

“快到了……你应该对我多一点信任，卡恩特。”

老驼人沙哑地回应，抖了抖自己早已干瘪的驼峰，没有让人类同伴看出自己的焦躁。诸神降临改变了很多东西，不光是他们原来平和的生活，还包括这个沙漠的地形。一颗伴随着某位神祗而来的巨大陨石在沙漠中坠落爆炸，使得现在的沙漠和他原先熟悉的那个已经有了太多的改变，他现在依靠的已经不是记忆，而是自己身为驼人的本能去寻找附近可能存在的绿洲——如果它还没有被灰烬掩埋或者变成泥沼的话。

“最好快一点。”

老年人类卡恩特叹息般地摇了摇头，拿起身上背着的旧军用水囊，极为珍惜地抿了一口：“如果入夜之前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这些人里至少又要倒下一半……我们从村子里逃出来的时候——”

他的话突然中止了，而身旁.的驼人也同时停住了脚步，手中原本用做拐杖的投枪举了起来，谨慎地望向前方。

“沙库，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前方真得有一颗树？”

卡恩特喃喃地盯着前方，甚至忘记了拧紧盖子。

“不是幻觉，没有任何沙漠里的幻.影能够骗过驼人的眼睛……我也看到那棵树了。”

驼人低沉地回答。而此刻两人.身后的众人也纷纷停住了脚步，如同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石头一样，嗡嗡的议论声迅地在人群中蔓延起来。

在众人视线的焦点处，一颗青翠繁茂的大树正在.漫天黄沙中傲然挺立，树下是一潭诱人的清水，周围约几十步宽的清澈水面倒映着天空和树冠，在这些干渴的难民眼中看起来如同天堂。

“大家小心些！”

卡恩特知道现在不可能抵挡那池水对这些难民.的诱惑，所以只是大声提醒了一句，随后就和驼人沙库一起快步向前。

越是靠近，沙库就越是确定那不是幻影，空气中.已经可以闻到清新的水气，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更是真实——沙漠中的幻影只是影像，不可能有这种真实的声音和味道。

“等等！”

就在沙库也开.始激动地时候，卡恩特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大家慢点——树下有人！”

虽然年老，但是修炼过的他在这群人中依然是目力最好的一个，此刻已经看清那棵树下居然还有几个人在休息，此刻已然现了他们这群人，纷纷从睡袋中爬了起来，动作有些戒备地望向这边。

“我过去看看。”

简单地判断了一下情形之后，卡恩特做出了决定。这里只有他和沙库还算是比较强一点，而老驼人是重要的向导，所以只有他去和这些陌生人接洽。

“小心。”

老驼人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抖了抖驼峰，把简陋的投枪握得更紧了一些。

卡恩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走上前去。

“陌生的旅人，我们是从‘那里木’沙漠另一端逃难至此的难民，请允许我们在此略作歇息，补充一下饮水。”

他不卑不亢地行礼，经验老道地将双手伸开露出掌心，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对面的五个人中有四名人类和一名兽人，看起来也像是逃难者的样子，但是比自己这些难民情况要好得多，身上衣物干净、也更加有精神，但是奇怪的是除了几个睡袋之外看不到他们的补给在哪里……真是奇诡，他们是靠什么走到这那里木大沙漠的中心地区的？

卡恩特在这边胡思乱想，对面的人则先是怀着戒备打量他身上的轻甲，随后望向他后面看到了那群难民，目光这才渐渐放松了。

“你们可以在这里补充饮水。”

小声商量片刻之后，树下五人中一名身材略矮的人上前一步说出了他们的决定：“但是每次只许过来十个人，其他人都必须远离，否则的话我们会让你们知道不守规矩的代价。”

他对身旁一名身穿破旧长袍的人挥了挥手，长袍人立即拿出一个奇怪的徽记，插在地上之后，从怀里拿出一只沙漠蜥蜴放在徽记面前，低声地祈祷起来。他的声音很低，卡恩特隐约只听到了‘瑞爱贝特女神’、‘弱者’、‘保护’等几个词，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令老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只沙漠蜥蜴一闪后突然消失了，而地上的徽记则出光来，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岩石傀儡，着红光的眼睛扫了这边的难民一眼之后，轰隆隆地挪动脚步走到水池边上，如同守卫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天啊！”

“这是什么……”

“是不是恶魔？恶魔在献祭……”

难民中掀起了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卡恩特则僵立原地，一时无法回过神来。相对于没见过世面的难民，曾经随军参加过几次大战的老头对于武力之外的力量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然而眼前这些人的奇异法术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似乎是献祭，又似乎是神术，老头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魔法。

“混蛋，管好你们的舌头！”

对面的人似乎耳力不错，难民们小声的私语他都能听见，顿时厉声呵斥起来：“什么献祭！不要用那种恶魔的伎俩侮辱伟大的‘瑞爱贝特’女神！这是女神赐予我们弱者的守护徽记，专门用来保护弱者不受欺凌！”

“对不起，我们无意冒犯任何一位高贵的神灵，不过是些乡下人没有见识的胡说罢了，请阁下息怒！”

卡恩特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那些管不住自己舌头的难民一眼之后，赶忙放低姿态解释。虽然他并没有听过什么‘瑞爱贝特’，但是只要被人称作神灵的存在，都是他们这些挣扎求存的难民们不能招惹的。

“哼，你们应该感到幸运，伟大的‘瑞爱贝特’女神不是那些在意凡人言语的家伙，她温柔地注视着世间，给予弱者保护和援助……”

对面的家伙虽然接受了道歉，但是似乎有些心有不甘，竟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这个‘艾瑞贝特’女神的事迹来，卡恩特虽然很不想听他这番如同传教一般的溢美之词，但是迫于情势，又不得不礼貌地听完……然而对面的这个家伙虽然长相很像那些在黑暗阶层讨生活的打手，口才却很是不错，卡恩特很快就变得稍微专心了一些，而倾听了这位奇怪女神的一些事迹之后，他更是怦然心动。

按照这人所说，‘瑞爱贝特’女神是非常无私的神祗，她不计报酬地为世间的弱者提供庇护，甚至不要求他们信仰她，而是采用多种徽记来赐下她的神威——也就是说，不论是哪位神祗的信徒，都可以随时通过‘瑞爱贝特’的徽记来求得帮助，而且不需要改变信仰，只要表达对女神足够的敬意即可——可以是一堆金币，也可以是一颗魔兽的晶核，甚至可以是一只很难捕捉的沙漠蜥蜴，总之只要用一点点代价让徽记上的那条神秘水槽的刻度充满了，你就可以获得女神的帮助，就像刚才这些人启动那个‘守护徽记’一样。

卡恩特甚至惊讶地了解到，眼前这棵会结出丰硕果实的大树和树下这池清澈的泉水，竟然也都是‘瑞爱贝特’女神徽记的产物，靠着这位神秘女神那些功能各异的徽记，眼前这些旅行者只不过随身带了一些猎取自风羊的劣质魔核，居然就可以轻松地穿越整个那里木沙漠！

“……”

老头长长地喘了口气，感觉心跳的很快。回头望去，难民们都已经不自觉地靠拢了过来，此刻都在难掩热切地注视着对面长袍人腰上挂着的几个徽记，目光不断地在那结满丰硕果实的树冠和清澈诱人的池水上掠过，看来根本不用商议，全体难民的意愿已经高度统一。

“这位尊敬的旅行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借用一下你们的徽记，对女神表示我们的敬意并获得女神的垂怜。”

卡恩特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表情严肃地正式提出了要求。这也是老头狡猾的地方，现在双方都很陌生，如果他做出一副乞怜的样子没准就要受到侮辱和欺凌；而像这样说很正式的话语，就会让对方下意识地把双方摆在比较平等的位置上。

“完全没问题。”

然而对面长得像打手的那位似乎很热衷于传播瑞爱贝特的信仰，闻言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立即让身旁那位长袍人摘下了一枚女神徽记递给了卡恩特：“瑞爱贝特是一切弱者的保护神，只要你表达了足够的敬意，你就可以得到女神的庇护——女神是如此的仁慈，你甚至可以先欠债！”

卡恩特表面上十分恭谨地双手接过了女神徽记，问明了用法之后，转身递给了老驼人沙库，让他去和那些难民试验，自己则依然留在这些旅行者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小心是多余的，对面的这几个人根本对他们没兴趣，其中一个稍微矮一些的年轻人爬到树上去盘着腿悠哉悠哉地摘果子吃；最矮的那个一直在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而五人中唯一的一个非人类，那名体积庞大、一看就知道武力强横的兽人，连多看一眼老头都没有就已经钻回睡袋里再次睡得天昏地暗了。

“啊！天哪！”

“神迹，真正的神迹！”

“呜呜呜……太好了……”

难民那边突然爆出了一片欢呼声，卡恩特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而分开众人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抹沁人心魂的粼粼波光。

“这是徽记制造出来的？”

老头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急切地抓住沙库询问。

“是的。”

老驼人也正处于震撼中。一辈子在底层挣扎，没想到这么老了竟然还能够见到神迹。刚才只不过是几个难民凑了几颗吃剩的野果，又许诺走出沙漠之后一定会献上丰盛的谢礼，徽记上的刻度就满了，然后从许诺的难民脚下开始，清澈的泉水争先恐后地从沙砾中涌出，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足够众人饮用甚至洗澡的水池。

“感谢仁慈的瑞爱贝特女神！”

刚才壮着胆子许诺了今后谢礼的难民真诚地对着徽记顶礼膜拜。这位女神果然是仁慈的，他是中立神祗‘命运之神’菲特马斯特的坚定信徒，而刚才女神丝毫没有在意信仰的归属，慷慨地响应他的许诺给予了救助，令他十分感激。

众多难民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跪拜了下去，连老驼人也郑重地弯下了他的瘸腿，以驼人的礼节在沙地上蹭了蹭自己狭长的嘴巴。

“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们，陌生的旅行者。”

卡恩特激动地回到树下那些人的面前躬身行礼，随后又有些为难地开口：“各位是不是能够把这个徽记转让给我们……虽然我们现在没有什么钱财，但是我以一名军人的名誉起誓，我一定会——”

“你不需要拿走我们的徽记。”

老头的话还没说完，长袍人就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随后他从腰上又摘下一枚女神徽记，再从怀里拿出一块陈旧的铜块和几根质料普通的木头堆放在徽记前面，轻轻地念诵了一句‘请女神赐予我们仁慈’，在卡恩特惊喜的注视下，徽记出了微弱的光辉，这些铜块和木头如同融化一样扭曲起来混在一起，再次定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徽记。

“只要有足够的铜和木头，徽记自己就可以产生更多的徽记。”

长袍人微笑着将新的徽记递给老人，黑色的眼眸如同温暖的夜空般亲切。

……

“徽记自己能够复制，这可真是个精明的关键设计哪。”

望着漫漫黄沙中渐渐变小的人影，菲欧抓着几个果子跳下，随意地闲聊起来：“一点铜和几块烂木头又值不了什么钱，这样子那些将信将疑的人试过之后，肯定会带一个在身上备用的，反正又不花几个钱……老——哥，你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想法呢。”

“确实是非常巧妙的设计……不过这些成本都要从守恒神系的能量之中预先支出，估计会有一段时间处于纯支出状态，我们对此要有所准备。”

利纳克斯也赞许地点点头。对于道格逐渐表现出来的手腕他是最高兴的一个，这位守恒之神越早强大一天，他见到洛娜赛黛丝的时间就越早一天。

“不会有很多损失。毕竟传教的目标是‘弱者’们，一开始他们只会要求一些十分轻易的帮助。”

道格自信地微笑着摇了摇头。自从领悟了守恒法则的一丝真谛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又生了细微的变化，看上去更有一些强者的样子了；同时他对神力的操纵也更上一个台阶，刚才展示给那些难民看的以瑞爱贝特名义实现的徽记系神术，就是由他亲手创造出来，再加上来自利纳克斯和菲菲安两大魔法体系的技术支持，成功地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守恒神系的分支体系——这些靠着徽记才能使用的神术隐秘地借用守恒神系的力量来实现祈祷者的愿望，由于其中参考了四百年后的魔法体系，其他的神祗却无法通过徽记来鉴别神力的来源。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真得那么‘无偿’的。祈祷者在获得‘帮助’时就将被悄悄收取一定的灵魂能量，而如果有世俗的智慧生命在此后皈依‘瑞爱贝特’，这些新信徒的信仰之力更是会被暗中挪到主神道格这里。

排在第一位的理由是为了更好地实施‘瑞爱贝特复兴计划’，但从本质上说，这其实是一次隐秘的传教实验，为操作将来通过‘星辰魔盒’网络建立起来的新型教派积累经验。

“好了，演出了这么几次，效果已经差不多。”

当地平线上的人影完全看不见的时候，道格随意地屈指一弹，大树和池水都瞬间消失不见，原先的地面仿佛从未改变一样填满了原来的位置：“既然如此，菲菲安，我想我们应该动身去黑暗属地、执行那个比较大一点的计划了。”

“嗳？”

“……该死的，你给我把那东西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