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桃花 > 第105章 以水代酒敬鬼神

桃花 第105章 以水代酒敬鬼神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武侠修真 更新时间:2022-09-26 12:34:18 来源:笔趣阁

门槛那边,站着一位风尘仆仆却难掩俊逸的年轻男子,估计不到三十岁,腰间佩玉挎剑,站在那里,即如玉树临风。UU小说 uu234更新最快

年轻人身上既有沙场磨砺而出的勃勃英气,也有久掌大权浸染而出的郁郁官气。

是个边境当官的人物,而且官不小。

这就是陈青牛对这位不速之客的第一印象。

那人身边站着一位五短身材的黝黑汉子,腰间悬佩一柄普通的西凉制式战刀,名“青鸾”,其锋利程度,冠绝“朱雀八刀”,只不过韧性逊色于朱雀禁军御用之“火灵”。

显而易见,这名貌不惊人的扈从汉子,不但是淬炼体魄的沙场武人,还是一位登堂入室的修行人,武学、练气两道兼修。

那么他贴身护卫之人,那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肯定在西凉边境身份不俗,绝不是普通文官,最少也比陈青牛的官身要更高出一筹,最低也是六品。

因为按照朱雀军律,边境文官,一入清流六品,身边都会配置名额不等的“秘士”,形影不离,以防渗透入境的敌国刺客偷袭暗杀,又被誉为“武书生”。

那个年轻官员没有跨过门槛,只是笑望向缓缓而行的陈青牛,“听崔嵬说你是位将军,对你很是仰慕。在书信里,小筑和小雾也时常聊起你。”

陈青牛走到门口,跟谢石矶并肩而立,疑惑道:“你是对面宅子的主人?”

年轻官员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换了个话题,笑眯眯道:“既然你我是西凉同僚,又都是志在边功的武人,那不介意点到即止地切磋一二吧?”

果不其然,绝非善辈!

不等陈青牛回答,那名扈从就已经左脚猛然垛地,暗劲打入地面足足一丈之多,同时悍然出拳,一拳迅猛砸向陈青牛胸口,拳罡无形,更拥有虎牛之力,若是常人被这一拳轰在身上,毫无疑问,只能是当场毙命的下场。

陈青牛脸色如常,谢石矶身形一动,左手攥住那汉子的出拳手腕,向外轻轻一带,然后一掌拍在那名扈从的额头上。

扈从整个人就倒飞出去,大半身躯都嵌入了对面宅子的墙壁中。

年轻官员脸色剧变,有些阴沉。

陈青牛不动声色,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

只是替这位“年少得志”的文官老爷,感到尴尬。

那位壮实扈从咳嗽几声,双肘撑在墙上,将自己的身体“拔出”墙壁,双脚落地后,喉结微动,应该是强行咽下了那口翻涌上来的鲜血。

不愧是公门修行、修出正果的高官,年轻公子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笑脸灿烂,“陈将军果然厉害,连扈从侍女都这般身手了得,想必自身修为,更是臻于化境了。本人属下冒失出手,还望陈将军海涵啊,不过以陈将军的肚量,相信不会跟一名军伍粗人斤斤计较吧?”

陈青牛皮笑肉不笑道:“你猜猜看?”

那人哈哈大笑,连忙摆手道:“不猜!这次确是在下唐突了,陈将军恕罪恕罪,回头必有补偿。”

陈青牛直截了当问道:“以你的身份,对面宅子里的那双姐妹和少年,何至于如此贫寒度日?”

那人毫不含糊道:“只要是在这条回头巷土生土长的人,谁会没有一点秘密**?对吧,陈将军?总之将军要是想刨根问底,大可以在我们二人的入城关牒上,寻找蛛丝马迹,不过是浪费些银钱的小事情,连人情都用不着。”

陈青牛没想到此人如此混不吝,有些无言以对,息事宁人道:“你要是怕我来路不明,就别让姐妹俩来我这宅子当婢女丫鬟了。”

年轻官员眼角余光瞥见身材魁梧的侍女,打趣道:“陈将军不愧是痛快人,若非这趟归家实在仓促,定要与你畅饮一番。以陈将军的刁钻眼光和口味,姐妹二人在你这边帮忙,我放心得很!”

谢石矶纹丝不动,无动于衷,仿佛根本就没听懂那句玩笑的言下之意。

陈青牛蓦然拔地而起,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高高撞向那人胸膛。

避无可避的年轻官员双手叠放,按住陈青牛的膝盖,一撞之下,身体后仰飘荡而去,双脚落地后仍是踉跄后退数步,这才好不容易停下身形。

陈青牛没有趁胜追击,那名扈从最终也就没有拔刀出鞘。

年轻官员不露声色地抖了抖手腕,然后双手抱拳,笑道:“就此两清,如何?”

陈青牛冷哼一声,转身走入院子,谢石矶关上门,始终面无表情。

回到院子,陈青牛小声咒骂道:“他娘的!老乌龟王八蛋!”

重新显出行踪的狐仙花枝乱颤,娇笑道:“公子你骂谁呢!”

陈青牛似乎在气头上,直接顶回去,“谁是你公子?”

公子,奴家。

寒舍陋屋,美艳女子,寒窗苦读,红袖添香,可不就是志怪小说里的才子佳人?

只可惜那位陈仙师大煞风景,连附庸风雅都不会。

陈青牛搬了条板凳坐在檐下。

狐仙和木偶继续对弈,棋逢对手,两两沉浸其中。

一位瓜子脸的年幼狐精来到台阶下,怯生生问道:“原来公子不仅仅是练气士,还是位练家子呢?”

陈青牛冷冷看了她一眼,后者吓得一路跑到狐仙身旁。

另外一位脸庞圆润的狐精叉腰站定,鼓起腮帮,气乎乎道:“你这人真是蛮横无理,我绿绮姐姐不过是好心与你搭讪,你就摆出一副打杀妖怪的姿态,欺负老实人呢?!信不信我一拳打得你鼻青脸肿、三天不敢出门见人?”

陈青牛看着台阶下那个用力晃着粉拳的年幼狐精,个头要比先前那头狐精稍稍矮一些,他没来由想起蚍蜉撼大树这个说法,有些哭笑不得,也不跟小家伙较真,打趣道:“你厉害行了吧,我都快被你吓破胆了。”

它歪了歪脑袋,“为何我觉得你是口服心不服?”

陈青牛一本正经道:“岂敢岂敢!”

它死死盯着陈青牛,试图确定真伪。

陈青牛问道:“你知道对面那户人家的底细吗?”

它伸出手,也不说话。

一般人不懂这个手势,陈青牛无比熟稔。

他顿时乐了,原来是跟自己一般敞亮的小狐狸,于是他的笑脸多了几分诚意,“说吧,想要我用什么来换?”

它没料到这位神通广大的年轻仙师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有些痴呆,回神后赶紧转头望向石桌那边,与它辈分相同年龄相仿的瓜子脸,嘴唇微动打哑语。

它很快心领神会,使劲点头,理直气壮道:“我要百年蚺蛇的苦胆来换!”

陈青牛郑重其事道:“我可没有什么蚺蛇胆,不过如果铁碑军镇城内,或是城外附近有那百岁高龄的蚺蛇,我可以亲自去捕捉,拿来跟你交换。”

它小心翼翼望向家族主心骨,那位正在对弈的狐仙娘娘,后者低头皱眉,凝视着密密麻麻的复杂棋局,嗓音媚人,柔声道:“红袖小丫头,你媚珠初成,根基不稳,现在就用蟒蛇胆汁浇灌,只会是拔苗助长的结果。”

被狐仙称呼为“红袖”的小狐精,皱着那张圆脸,“娘娘,可是瑰宝姐姐需要啊。”

狐仙懒洋洋道:“修行一事,最忌讳沾染因果,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有报,如影随形。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说啊……”

一开始陈青牛还挺用心去凝听,觉得这头狐仙好歹一大把年纪摆在那里,怎么都会有些独具匠心的真知灼见,哪里想得到她能够说空洞大道理,一说就是一炷香的功夫,难怪两只小狐精早就知趣地蹲在一起窃窃私语了。

陈青牛难得没有以兵家基石、入门的《真武心法》,去吐纳练气,而是在走廊荫凉里缩着身体,打着哈欠,仰头望向碧蓝天空,神游万里。

一局棋终于下完,彩绘傀儡病恹恹的,不知为何输了棋,赢棋的狐仙也未趾高气昂,依然是慵慵懒懒的模样,按照赌约,输棋一方负责收拾棋子,木偶搬动着那些对它而言、绝对不算轻巧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入棋盒。

狐仙伸了个懒腰,“公子,你要是在北边灶房那边打出一座小门,让两边的宅子贯通,以免翻墙的时候被凡人看到,那我就让绿绮红袖做你的耳报神,对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笔买卖如何?”

狐魅,终究不是阴魂鬼物,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活动,很容易被发现踪迹。

陈青牛点头道:“行啊,你们在墙头来去确实不合适,开扇门,省心省力,只不过贺家那边有没有问题?”

狐仙笑道:“我自会摆平。”

狐仙拿起棋盘棋盒,对两位徒孙微笑道:“记得别贪玩,早些回家。”

两头狐精齐齐点头。

狐仙不知用了什么玄妙神通,径直穿墙而过,一闪而逝。

在幼狐红袖的竹筒倒豆子之后,陈青牛终于得知这条回头巷的秘闻,发生在十数年前的那桩惨案,原来当初这条小巷,最早住着铁碑军镇老八营的那拨缔造者,西凉铁骑震慑朱雀、大隋两国的赫赫威名,几乎有半数是老八营立下的战功,然后在铁碑老八营退出历史舞台的龙观战役中,老八营元气大伤,八营主将死伤大半,两万精锐士卒,十不存一,又有两名主将获罪斩首,差点被朝廷下令传首九镇,总之,最后仅剩两位安然返回军镇,但也就此黯然离开军伍,在回头巷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一些扈从将校也跟随主将在此定居扎根,在十二年前,一伍大隋死士从南疆渗透边境,潜入铁碑军镇,传闻那五人皆是精于杀伐的大隋刺客,其中既有武道宗师,也有剑道修士,回头巷那十余户祖辈、父辈跟老八营有渊源的门户,被杀得几乎给斩草除根,从青壮男子,到妇孺老幼,杀手都没有放过。

红袖还说,以朱雀朝廷堪称兴师动众的大阵仗来看,肯定不是两国沙场将种门户之间,普通的报仇雪恨那么简单,一定牵扯到了某位或者数位地位超然的大修士。

整整十户、上百口人家,最后只有一对稚童姐妹侥幸逃过一劫,便是对面宅子里相依为命的小筑小雾,传言姐妹当时刚好在玩捉迷藏,躲在内屋夹壁……至于那位少年,是几年后跟随一个哥哥搬入对面的宅子,哥哥很快就离开,只留下弟弟与姐妹住在一起,之前并无联系,直到去年末才有书信往来,原来是在西凉边境上搏杀上位,成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牧守一方,至于具体官职为何,贺家狐精就不得而知了。

突然之间,陈青牛叹了口气,想起关外马背上老宋他们的尸体,对那个年轻文官的厌恶,少了几分。

这边,年幼狐魅的嘴里,云淡风轻说着人间惨剧。

那边,融融洽洽,连同那名沉默寡言的壮实扈从在内,他加上姐妹和少年,四人都侧耳倾听,听那位年轻官员说着沙场跌宕起伏的厮杀、官场升迁的趣事丑闻、市井巷弄的争吵打闹……说到兴高采烈的地方,年轻人放言说他有浩然正气剑,总计六式!可分别断江,开海,镇山,荡魔,斩鬼,平天下!

少年眯眼而笑,皮肤黝黑的扈从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无奈。姐姐小筑听得两眼放光,满是崇拜憧憬。妹妹小雾则扭头翻了个白眼,却被眼尖的年轻官员前倾弯腰,伸手打赏了她一个板栗。

那年轻官员和贴身扈从第二天就离开了军镇。

陈青牛让裴老头去查询城门那边的关牒记录,以及将军官署的户籍档案,大致捋清了脉络,如今回头巷大半都是惨案发生后搬入的门户,多是在城那边贫寒之地发的家,不知这边的水深水浅,给蒙在鼓里,迷迷糊糊就买了这边的宅子,后悔也来不及。姐妹分别叫柳筑、柳雾,祖父柳杨曾经有“入山虎”的绰号,麾下精骑,最擅长途奔袭,官至正四品,更是两位隐居于此的老营主将之一,与陈青牛暂住的裴家宅子,是面对面的邻居。

而裴家在朱雀刑部的秘密档案中,并无活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之后陈青牛异想天开,让隔壁狐妖缝制了一件崭新道袍,他的本意,是粗略有个道袍样子就可以了,不用太考究精良,最好用旧布,能够遮人耳目。不曾想狐穴那边无趣日子过久了,好不容易有件新鲜事可做,结果对待此事,那叫一个用心良苦,小狐狸红袖双手捧着道袍,满脸的虔诚庄重,小心翼翼交给陈青牛,好似交付了身家性命,让想要假冒道士的陈青牛很是尴尬。

朱雀王朝崇尚黄老、道教盛行,在崇玄署的座椅,是先道、后儒、再释,是开国太祖钦定的位次,不但将“道举”正式纳入科举体系,在王朝衰落时期,还闹出过“朱雀宰辅重臣,未必擅长执政,却必然精通青词”的天大笑话。未经允许,私自穿戴道袍、道冠,属于僭越之举,按律需要被流徙数百里、甚至千里之外。朱雀王朝道观林立,崇玄署记录在册有千余座大小道观,道袍样式,大体上粗略分为龙虎祖庭和南式、北式三种,三者又各有细分差别,尤其是龙虎山祖庭的黄紫贵人,被誉为羽衣卿相,尊贵殊荣,无以复加。

陈青牛接手的这一件,属于典型的北方道袍,与西北第一大道观“观道观”大致相似,又不尽然相同。

那座号称“大道在山下”的道观,枝叶蔓延,有无数下山云游道士,纷纷远游传道,出道观,出西凉,出朱雀,甚至出南瞻部洲。

这一点,倒是与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龙虎山,极为相似。

陈青牛觉得太新了,而且太精致鲜亮了,但是实在受不了小狐那一脸“我需要你表扬、多少句好话都不嫌多”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收下,狠狠夸奖感谢了一番,小狐红袖才乘兴而来乘兴而去,它当然是走灶房北墙的那扇木门,陈青牛实在想不通那贺家,如何能够容忍家中住着几十尾狐妖,甚至有可能还要帮着它们藏匿形影,以及提供各种稀奇古怪的需求。

然后铁碑军镇就多出一个善于捉妖抓怪的年轻道士,来路不明,一开始众人只知道此人在贺家大宅展露神通,一手符箓很是灵验,接下来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率先说起,说那位年轻真人道法不知深浅,可相貌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风流倜傥,反正绝不比京城的世族子弟差了。紧接着就有位以泼辣著称军镇的大家闺秀,宣称她的闺房绣楼经常闹妖,于是暂居回头巷的年轻真人,就带着一身法器、背负一柄桃木剑,独自赶赴她那闺房,拥挤在小院门口的家主、管事、嫡系和偏房子女们,对外都说亲眼见到了黄纸符录无火自燃、桃木剑所指之处风雷震动、妖魅被镇压以至于灰飞烟灭,一个比一个说得绘声绘色,就连那家的杂役仆人都觉得见了大世面,第二天出门买菜的婢女跟人那么一说,还信誓旦旦的,说若是骗人就遭天打雷劈,实在由不得旁人不信,最重要的是那位道士,没有收取一文钱!只留下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很快铁碑军镇西城,就都知道回头巷住着一位替天行道的年轻真人,降妖除魔不收银钱,只为自身修行积攒功德!

回头巷附近的居民,除了贺家大宅,算是西城的穷人,所以比较后知后觉,并不太清楚身边多了位年纪轻轻的“道教神仙”。

一开始多是权贵妇人或是大族小姐,提出涤荡阴秽的要求后,才让人去回头巷请求年轻真人出手,约莫四五次后,就连许多老奸巨猾的商贾豪绅,都觉得这位年轻道士即便不是传说中云遮雾绕的仙师,也该是获得一脉真传的崇玄署道士,可放心聘请,求他帮忙祈福消灾、张贴镇宅符箓等等。什么?年轻真人不愿意收银子?那就送古董字画,实在不行,就搜罗那些孤本珍本道教典籍,再在其中夹带一两张银票,他们心意到了,也顾及到了年轻神仙的修行心境,两全其美!

陈青牛每次返回小巷,都会遇到蹲在寺庙门口的中年道士,后者不是狠狠歪头吐口水,就是阴阳怪气说话,显然是嫉恨陈青牛抢了他的饭碗。

倒是那名每日早晚两次清扫地面的老僧,偶尔看到途径寺庙的陈青牛,都会怀抱扫帚,以便能够双手合十。

陈青牛只得还礼,对老和尚打个道门的稽首。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道士陈青牛在“大显神通”了六次后,终于遇到真正需要降伏的对象。

是一间军镇破落户的祖宅,在此作祟的角色,算不得厉鬼,因为尚且有将卒常驻的军镇关隘之内,本就不是孕育大量戾气的土壤。此间鬼物,多是生前战死于关外沙场,而且死无全尸,甚至尸骨无存,其中不乏有英魂英烈,都由于路途遥远或是消息阻塞滞后,导致关内家族来不及处理后事,知晓噩耗后也无法下葬,便在此逗留,徘徊不去。

对付这些道行浅薄不值一提的鬼物,陈青牛起先也没有如何上心。

夜幕中,他只是一人背着箱子独自前往那座古宅,箱内除了一柄装模作样的桃木剑,一摞货真价实的黄纸符箓,一大把让小狐魅从贺家宅院折来的柳条,一只白碗。

桃柳二木,拥有震慑邪魅之力,其实并非乡野妄言,只不过假道士不清楚如何运用罢了。

古宅的主人,出身铁碑军镇屈指可数的书香门第,当然,所谓的书香门第,水分很大,其实就是祖辈考取过一个秀才功名。

他已经五六年没能租出这么大一栋宅子,等于少赚了三百两银子,自然无比恼火,当初本想着去请回头巷的道士,来驱除妖魔,结果城内很快有传闻,说那家伙是个骗子,还喜欢漫天要价,实在心疼银子,只得作罢。如今来了个神通广大的真道士,虽然年纪轻轻,但掂量一番,仍是觉得这笔买卖,稳当划算。所以拖家带口在祖宅外候着那位年轻真人,谈妥了价格,意外之喜,那道士只收了三两银子做定金,如果降妖除魔不成,还会事后退还全部银子。

瞧瞧,这才是高人风范,仙风道骨啊。

陈青牛独自走入大三进的古宅,径直来到悬挂文远堂匾额的大堂,摘下箱子,拿出那堆“法器”,手持白碗,先掐了一个凝水诀,白碗很快水珠凝聚,汇成大半碗水。

再抽出一张事先写好的丹朱符箓,烧成灰烬,撒入白碗,融入水中。

然后把一根根柳条蘸水,或搁放八仙桌和门槛、或插入栋梁缝隙、或放于门窗。

最后以箱子作为凳子,一屁股坐下,因为八仙桌早已搬走,陈青牛差不多就坐在了匾额之下,他默念招魂诀,将那些原本察觉到不妙想要隐匿不出的鬼魅,一一强行“扯入”这座文远堂内。

陈青牛皱了皱眉头,停下了招魂诀。

不是惊惧,而是疑惑,这栋宅子再大,也不过是三进院落,可此时被招引而来的鬼物魂魄,举目望去,竟然多达两百之多,鬼满为患,而且还源源不断地从前边院子涌来。

那些鬼物绝大多数都是死前模样,铁甲在身,血迹斑斑,有的在胸口处,有个被铁矛洞穿的大窟窿。有的脖子歪斜,显然是被敌方骑军以战刀抹过。

死相,千奇百怪。

也夹杂有一些老幼妇孺的魂魄,怯怯弱弱,像是今夜见到了这位年轻道士,比阳间活人见了鬼,还要感到可怕。

陈青牛在长锋营待过一段时间后,对于铁碑边军有一定了解,伸手指了指一位身穿重甲的魁梧阴魂,好奇问道:“你们是不是死于同一场战役的袍泽?”

那鬼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陈青牛打量一番,问道:“你们只有怨气,并无戾气,照理说早就可以转世投胎,难道是之前有高人,设下了类似拘押魂魄的阵法,使得你们无法挣脱束缚?这才不得不以这座古宅作为栖息之地?”

那鬼物死死盯着陈青牛,一言不发。

陈青牛嗓音柔和,劝说道:“想必你们也感受到了,我摆下那些道门谓之‘阴枝’的柳条,并无恶意,我只想请各位早早离去,阴阳相隔,生死轮回,是大道至理,若是有人阻拦,我来破解阵法。如果你们是有积郁多年的遗愿,我可以尽量帮忙,比如说,你们谁尚有后人在世,我便会转告诉他们,牌位下所供奉的香火,不可断绝。

但是不管如何,你们都不该留在此地,需知你们越是背离天道和神道,下辈子本该享受到的福气,便会一直减少下去,直到滴点不剩,你们最后要么彻底堕为恶鬼厉魂,要么烟消云散,便再无来生可言了。”

老幼妇孺,闻言多有所意动。

可是那些铁碑军镇的边军亡魂,竟是几乎无一心动,皆神色冷漠。

那名武将模样的高大鬼物,嘴唇闭合,释放出一道浑厚意念,“小道士,本将念在你没有恶意的份上,请你速速离开!否则,你就干脆别走了!这么多年,我们恪守本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须你一个外乡人,来此指手画脚?!”

陈青牛好奇问道:“我很想知道,你们为何不愿离去?”

那鬼物沉声道:“莫要多事!速速退去!”

陈青牛想了想,“可毕竟是你们导致这栋宅子荒废多年……”

那鬼物有些不耐烦,冷笑道:“怎么,收了一笔丰厚报酬,就想强出头?小道士,我劝你别得寸进尺,给你一炷香功夫,撤去所有法器,赶紧离开。”

陈青牛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你们能否给些银钱?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妨与我说声军镇哪里有无主的银子,可以获取,我再转交给这户人家,就当之前那些年所欠、和以后继续居住的租金,如何?”

那鬼物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向前踏出一步,阴气森森,一股股黑色气焰疯狂游动,“你也配跟本将讨价还价?”

陈青牛问道:“那你就是不想着善了?”

鬼物武将伸出一只手,空中浮现一柄黑色巨斧。

“那就按照你的道理走。”

陈青牛大袖一挥,叠放在腿上的那一叠符箓,蜂蝶飞舞,骤然加速,贴在武将鬼物在内数十头阴魂身上。

分明是一张张轻飘飘的黄纸丹朱符箓,竟是讲那些阴物直接撞得贴靠墙壁和廊柱上,如一块灼烧通红的烙铁烙印在身躯之上。

无数哀嚎挣扎。

唯有那尊武将鬼物还能站在原地,伸手去撕扯黏在胸口的符箓,与此同时,手中巨斧迅猛丢掷出去,直直劈向那个该死的小道士。

陈青牛依然没有起身,并拢双指一挥,一根柳条飞掠而至。

淡绿色的柳条快似飞剑,莹光幽幽,瞬间将那柄巨大黑斧给当场切断。

陈青牛轻喝一声,“疾!”

犹有灵气的柳枝唰一下,如一枝劲弩箭矢钉入武将鬼物的胸口,与丹朱符箓一起,镇压阴魂。

鬼物武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稳住身形后,狰狞咆哮,开始前冲。

陈青牛手指不断挥动。

一枝枝柳条全部从四周飞至,映照得整座文远堂绿光耀眼,被赋予灵气的柳条,在空中自行游曳,凶狠鞭打鬼物武将。

那头鬼物生前肯定就是坚韧不拔之辈,被柳条直接鞭打魂魄后,已经不得不单膝跪地,仍是一言不发,硬生生全部消受下来,只等那些柳条蕴含的灵光散尽,再一举反击。

陈青牛站起身,手托那只白碗。

文远堂门槛附近,一个威严嗓音重重响起,“够了!”

陈青牛眼角余光发现,白碗里的符水,起了阵阵涟漪。

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视线当中。

全身上下,铁甲尽碎,被箭矢刺入的孔洞,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足可见此人战场阵亡时的惨状。

陈青牛神色不变,微笑道:“正主总算出来了。看你披挂甲胄和腰间兵符,生前还是位从四品的武威将军?”

他伸出一掌,手臂往后一缩,所有将鬼物钉在墙壁廊柱上的那些符箓,瞬间全部被吸入他的掌心,轻轻一握,轰然炸裂,光线璀璨。

这尊阴物眼神凝重,问道:“可否先撤去那些柳条?”

陈青牛点了点头,左手依旧托白碗,右手一挥袖,原本执行鞭刑的柳条,则随之绿光黯淡,坠落地面。

那阴物摆了摆手,所有鬼物,连同那位武将阴魂,一并潮水般退去。

那阴物双手负后,环顾四周,最后抬头望着那块匾额,轻声道:“并非是我等作祟害人,实在是天大地大,能够让我等栖息的立锥之地,就只有这栋宅子了。因为勉强算是书香门第,尤其是那块堂匾,还算有些渊源,故而此处气息浩然绵长,同时又不至于灼伤我们的阴魂,若是去了别处,以我麾下部卒的那点修为,早已灰飞烟灭。

我们并非没有报答这户人家,若非我们损耗自身阴德对其庇护,这户人家恐怕早就家道中落,远不是如今财源广进的豪绅气象了。所以于情于理,我们都问心无愧。”

陈青牛点头道:“这个道理,说得通。”

那阴物笑道:“小真人,你也不俗,若是阳间相逢,我可能会请你喝酒。”

陈青牛不置可否,问道:“其间大有隐情?”

阴物犹豫片刻,“与你说了也无妨。”

陈青牛重新坐回箱子,放下白碗,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对方畅所欲言。

在这之后,陈青牛听到了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最终淹没在历史长河里,好像一朵小水花,溅起了又落下,悄无声息。

隆冬时节,西凉塞外,披挂铁甲,仅是积雪,重达数斤。

一支人数破千的铁碑精骑,拥有老字营号的百战行伍,某天得到密令,赶赴关外,截杀一支人数才数十人的大隋巡边骑军。

据说敌军当中,有大隋的重要人物,镇北将军府许诺,一旦取其头颅,这铁碑一营兵马,人人都可官升一级!

一千两百铁碑精骑,其中有六名久经战阵的随军修士,赶赴战场。

但是当双方各自出现在视野后,铁碑骑军都察觉到不对劲,敌方如此兵力劣势,竟然一线排开,试图以骑军对冲凿阵之姿势,来跟一营精骑来搏命。

结果,不等主将发号施令,一员军镇骑军副将就率先发起冲锋,使得全军不得不跟随其后。

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整整一千两百位铁碑军镇最精锐的骑军,连同主将和六名随军修士,全部战死。

被人当场阵斩!

对方伤亡不过是二十余扈从而已。

原来那位所谓的大隋重要人物,竟然就是当时的大隋三皇子,杨元珍,一个战后很快就名动南瞻部洲的大修士。

此人身边还跟随两尊皇室供奉,一位南疆大将不惜亲自充当扈从。

杨元珍在那一役中,就已经表现出几近无敌的实力。

一杆大戟,锋锐所至,铁碑骑军人马,俱为齑粉!

杨元珍甚至在战场上接连破境,修为暴涨,愈战愈勇,所向披靡。

最终铁碑精骑全军覆没,这支死战不退的骑军,竟然事后被兵部直接下令撤去营号,销毁营旗。

战败邸报传遍朱雀,整座铁碑军镇沦为笑谈。

皇子杨元珍踩着一千二百人的尸体上,在大隋王朝冉冉升起。

仅有那名姓李的副将活下来。

他叫李彦超。

是大隋安插在西凉边军的一名谍子。

如今,已经是大隋南疆边军第一人。

而当年那封据说来自镇北将军府的密令,有传言说,其实出自朱雀兵部。

至今不知真相到底为何。

再长的故事,总有结尾处。

一位修士,一位阴魂,相互对视。

后者缓缓道:“我们之所以不愿离去,是想要一个公道,想要恢复这个传承百年的老营号。我们等了又等,年复一年,在这期间,我们给很多人托过梦,帮助过书生赴京赶考,希望他以后若是金榜题名,能够仗义执言……能想的办法,我们都做过了,可是没有用。”

他伤感道:“没有用啊。”

陈青牛说道:“这个公道,我给不了你,但是如果只是恢复营号,哪怕兵部那边再刁难,我也有较大的把握帮你恢复。”

那人没有丝毫喜悦,“你小觑了朱雀兵部的实力,你是不是觉得数十年过去了,恢复营号一事,就仅仅是铁碑军镇向上方建言,然后加上一座马嵬军镇的点头认可?其实不然,一些蛛丝马迹显示,兵部哪怕换了三任尚书,十数位侍郎,对此事仍是竭力镇压,不允许任何人提及翻案。”

陈青牛问道:“是这里头阴谋很大,牵连甚广?或者因为铁碑说出了个内鬼李彦超,朝廷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兵部大佬得到皇帝授意,必须压制这桩惨案?”

那阴魂眼神悲哀,“当今皇帝陛下雄才伟略,志向高远,千年罕见!若是得知此事,绝不会听之任之,所有的坎坷,不过是对很多大人物而言,这件芝麻绿豆大小的陈年往事,根本不值得提起罢了。你知道朱雀四十年征战四方,我朱雀铁骑马蹄,踏遍边境接壤各国,士卒死伤多少?你觉得一千二百骑的伤亡,在某些人眼中,算得了什么?”

陈青牛默不作声。

有些不明白,为何死都死了,对那位朱雀皇帝,竟然还如此忠心耿耿。

坐在门槛上的阴魂轻声说道:“一口怨气吐不得,苟延残喘等公道。”

陈青牛说道:“不管如何,我试试看。”

阴魂眼眸眯起,“哦?”

陈青牛知道它的心思,是怕自己图谋不轨,到时候连他们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践踏殆尽,只是也懒得解释,因为不管怎么说,对方只会将信将疑,所以只能缓缓说道:“我也是行伍中人。”

阴魂显然没有觉得这是个合情合理的答案,并未被说服,只是给出一个承诺,“只要你能够说服这栋宅子的主人,不要纠缠不休,我等便感激不尽,终归我们也算守护了他们家的香火气运,莫说十年,这宅子一百年的租金,我等也早就给他们赚到了。而且我能够保证,绝不会有谁在此作祟伤人。”

陈青牛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将军你说些这户人家的秘密,我将以此说服他们,把你们说成是家族祖上的阴神庇佑。”

阴魂笑着点头,“如此最好。”

陈青牛叹了口气,倒掉那碗符水后,起身开始收拾箱子。

陈青牛背着箱子跨过门槛,阴魂站在台阶旁,抱拳相送,“公子高义,我等感激不尽!”

陈青牛在台阶下,转身抱拳还礼,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了。那碗白水,就当我这个长锋营宣节副尉,以水代酒,敬你们一千二百人慷慨赴死!”

阴魂愣在当场。

最后开怀大笑。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