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血柱顺着董锵锵的太阳穴徐徐流下,规律的“嘟嘟”声传进他的耳朵,顶在气囊上的他觉得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从自己车的车盖下方传出来的。他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眼前一个硕大的充满气的安全气囊正顶在自己的正面。他想从气囊下抽身,但气囊的压力非常大,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
他想起卡丽娜曾讲过安全气囊是一次性产品,不用考虑回收再利用的问题。于是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气囊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放气口。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扯,气囊里的空气立刻呼呼地漏了出来。
随着安全气囊的慢慢萎缩,董锵锵看到车的前挡风玻璃有一半悬掉在窗框上,密密麻麻的裂痕遮蔽了他的视线,还有一半掉落的满车厢都是,但由于是钢化材质,所以碎玻璃都是很小的圆块,并没有划伤董锵锵和卡丽娜。
透过没有挡风玻璃的地方,董锵锵发现两车相撞的地点很偏僻,路的几个方向都没有看到有车辆经过。
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卡丽娜,只见她也被一个充满气的白色安全气囊顶在了座位上。他依葫芦画瓢也把她从安全气囊下解放出来,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卡丽娜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天啊!”
“你的额头流血了。”董锵锵顾不得自己的伤痛,关切地说道。
卡丽娜闻言连忙用手一抹,然后又小心地摸了摸额头处,淡定地说道:“没事,这是让安全气囊打的。”她捂着胸口又补充了一句:“幸亏我系了安全带。”
在德国,副驾驶也必须系安全带。
卡丽娜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周身,发现她很幸运地只是擦破了些皮。她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发现活动还算自如。她冲董锵锵点点头:“我应该还好。”
“那咱们赶紧下车吧,”董锵锵之前从未经历过车祸,很担心自己的车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发生爆炸什么的二次灾难,“你那边的车门能打开吗?”
他强忍着疼痛,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顺利打开自己的车门(他这时也没什么力气)。最后只能顺着卡丽娜那边的右侧车门艰难地爬下车。
“我们需要叫救护车。”卡丽娜镇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上,“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董锵锵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用我的打吧。”
卡丽娜接过手机,却发现不知什么原因,董锵锵的手机无法开机。她只得返回车内,在一堆凌乱的杂物中翻找着自己的手机。
趁着卡丽娜在车里找手机的空档,董锵锵迅速绕着车转了一圈。
他看到左侧后车门有一个深坑,同时驾驶室的车门也连带着凹进去一大块,凹进去的车门可能卡住了他的座椅,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打不开左侧车门。除了车门变形外,车身上的喷漆也掉了很多。但除了左侧车门和前挡风玻璃破碎外,汽车的其他地方只有些轻微的剐蹭和凹痕,整辆车并没有四分五裂。
他这时才注意到,卡丽娜开的原来是一辆大众汽车。看来就是因为德国车结实,再加上两人都系了安全带,又有安全气囊的保护,所以他和卡丽娜才都没受重伤。
他猛然想起自己买的那两股大众公司的股票,难道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这他立刻在心底感谢上苍对自己的眷顾。
“找到了!”卡丽娜冲董锵锵喊道,“我现在就叫救护车,你别傻站着了。快去看看那辆车里的人怎么样了。”她挥舞了一下手臂,示意董锵锵赶快过去看。
董锵锵顺着她的手臂望去,只见十几米外的一片垃圾桶堆中露出半个蓝车的尾部,他连忙一瘸一拐地向着蓝车的方向跑去。
车荔子第二遍的复述要比第一遍细致了很多,张英芳听得很仔细,不时地写下一两个单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几十年的销售经验以及女人的直觉都告诉她:车荔子这单签的异常顺利。但对太顺利的事,张英芳总会不自觉地怀疑它的真实性。尤其是对大批量采购时既不砍价,又着急提货,定金还特别少的订单,她都会特别谨慎。
这时已经临近第一天展会的结束时间了,a展台里忽然又涌进来一波美国客。张英芳让车荔子先去招呼客户,自己则坐在展台的一个角落里慢慢捋着她觉得可疑的点。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展会时拿到的一个订单,对方没有像其他客户一样上来就砍价,也不关心商品的情况,甚至连定金的额度都没讨价还价,直接痛快地付了合同额的10%,而那个客人只要求了两件事:让张英芳把货物发到指定的收货港口,同时要求用d/p的方式付款。
d/p付款的英文全称是documentagainstpayment,简单地说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张英芳当时对这些也并不熟悉,等到她把商品发到对方指定的港口并且通知对方自己已经发货后,买家开始找各种借口拖延付款时间并且不去港口提货。心急如焚的张英芳除了催促对方尽快提货并付款外也别无他法。终于,该国海关以货物滞港时间超过50天为由将所有商品没收并拍卖,而这时张英芳才赫然发现,那名买家竟然按照该国法律还享有优先认购权。最终,那批货以原价的五分之一落入了买家的手中。
从那以后,她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不再接受采用d/p形式付款的订单,特别是发货到某个国际港口的合同。虽然她也有很多客户仍以d/p形式付款,但那些大部分都是合作十五年以上的老客户。
美国人高声喧哗着从a展台里离去,张英芳看着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车荔子,忽然问道:“路易斯从a展台拿走多少货?”
车荔子连忙回道:“他一点都没拿,他说晚上直接去仓库提所有的货。”
“晚上几点?”
“是张英飞总和他定的,具体时间我确实不知道。”
张英芳又问了展台里其他的服务人员,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张英飞和路易斯到底定的是几点交货。
张英芳立刻拨打张英飞的手机,准备问他更多细节。但让她意外的是,张英飞的手机竟然关了机。
她略一思忖,扭头问车荔子:“你知道路易斯公司的地址吗?”
“知道。”车荔子连忙把路易斯的名片递给了张英芳。
看过名片上的地址,张英芳立刻给她的助理拨打电话:“小吴,我现在发给你一个地址,你立刻开车去卢森堡,找到这个地址后马上给我打电话。”
法兰克福距离卢森堡并不远,开车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左右。
张英芳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她又给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国内和外国同行分别打了电话,托他们帮忙打听路易斯这个公司的情况。
这种时候,除了拼直觉和经验外,还要拼人脉。
就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车荔子忽然指了指她的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上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她用手搓了搓,看起来像是印泥的颜色。
张英芳决定今晚亲自去会会这个路易斯。如果对方真是骗子,那她宁可冒着违约的风险也不能给对方供货。毕竟张全福老爷子马上就要到德国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问题。
走近垃圾堆后,董锵锵才看到蓝车的车头部分已经完全撞毁,前车盖变形得高耸起来,各种线头和零件散落了一地,右侧前车轮躺在地上,路面上还有一大片湿乎乎的液体,闻起来很像是汽油。
跟董锵锵的车差不多,蓝车的前挡风玻璃也完全撞碎了,一整块的挡风玻璃摇摇欲坠地垂在驾驶台的上方。董锵锵看到左侧车门外严重的撞痕和变形,猜测可能是蓝车撞到垃圾桶时造成的。
董锵锵探头向车的前排座望去,只见两个白色安全气囊挡住了驾驶员和副驾驶的脸,他刚要去拉车门,就听身后传来卡丽娜的声音:“他们怎么样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董锵锵使劲拉了两下车门却没拉动,他立刻把顶住两人的安全气囊里的气放掉。等到气囊渐渐瘪下去时,董锵锵惊讶地发现,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竟然是他的熟人。
吴小溪。
吴小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地歪倒在驾驶座上,额头、脸颊和嘴角上都是血迹,看起来表情十分可怖。
而副驾驶位置上是一名看起来年轻的男性,但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昏迷。
卡丽娜走到董锵锵的身旁,看了看吴小溪,又瞧了瞧董锵锵,疑惑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她……是我的同学。”董锵锵的声音有些颤抖。
卡丽娜指着蓝车车门上一个汽车图案说道:“这是一家驾校的名字。她也在学车。”
董锵锵想起和吴小溪一起上急救课时的情景,他没想到两人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没容他多想,卡丽娜立刻吩咐道:“先把车门打开。但别动他们。”
蓝车车门卡得很紧,两人使劲全身力气竟然都没有打开。
这时,有路过的车辆停在了马路边,一些男人和女人带着工具走到蓝车边。在大家的努力下,蓝车两侧的车门都被拆了下来。
交警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到达的现场,在闪烁的蓝光和红光之下,董锵锵看着吴小溪安详地躺在担架上,被装进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