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尊?婶娘说的是那王贺吗?”
杨守文乍听之下也是一愣,但旋即就反应过来,那‘王贺’并非王贺。自昌平一别之后,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朝廷方面是不想提及,这对于朝廷而言,绝对是一个耻辱。同样的,对于太原王氏来说,假王贺同样是他们的耻辱。
杨氏道:“我说不准。
兕子当知道,我和吉达对那个人都不熟悉。刚才在集市上的时候,我也是远远看了一眼,眉目轮廓上有点像。后来等我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走了,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他!虽然看上去有些年轻,到举手投足,神似。”
王贺,或者说假王贺,就在洛阳?
杨守文忍不住笑了,这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他没有怀疑杨氏是否认错了人。因为杨氏说了,吉达也认为是,那就妥了!吉达有一个本事,虽算不上过目不忘,但基本上见过的人,他一般都不会认错。连吉达都说是一个人,那就绝对是。杨守文想到这里,突然有一种想要会会对方的冲动。
也不知道,那假王贺看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婶娘你是在哪里见到的王贺?”
“北市里有一座桥,那个人就在桥头摆摊替人写信,很容易找到。”
“没想到堂堂县尊,居然沦落到了替人写信的地步?”
杨守文眯起眼睛,露出了几分好奇之色。
对于王贺,他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父亲说过,这个人在昌平三年,虽算不得是贪婪,可要说廉洁,恐怕也轮不到他。假王贺在昌平的三年里,一应的奉利,他从不拒绝。也就是说,该拿的他会拿。不该拿的他不去碰,总之是个懂事的家伙。
他在昌平没有家眷,衣食住行几乎都是有公家付账。
除了几个小厮,几乎没什么花销。也就是说。他在昌平每年至少能有一百贯左右的结余。三年下来,三百贯钱。若换成黄金的话,也就是四五铤金饼,很容易携带。
假王贺逃离之后,那卢永成和王直曾搜查过他的住处。结果连一文钱都没有发现。
不仅如此,县衙里那些值钱的家具,包括字画都没了。
据服侍他的小厮交代,在他逃离之前,已经让人把那些东西变卖。也就是说,这家伙离开昌平的时候,身上至少有十铤黄金。十铤黄金,在洛阳兑换就是八百贯。
哪怕洛阳物价高昂,有八百贯何至于去街头写信?
杨守文眯起眼睛,在心里猜测那假王贺在洛阳的情况。
他很可能就住在洛阳。亦或者在洛阳有亲戚,借居在亲戚家中。为了不被人怀疑,他就出门靠给人写信为生。嗯,亦或者,他在等待机会,能东山再起的机会。
“兕子,你不会是想要找他吧,那个人可不是好人。”
“哦?”
“你想啊,他冒名顶替,当了三年的县尊。真县令很可能死于他的手中……”
“婶娘。也许他没有杀死真县令呢?”
“若没有,他怎会有县令的印绶呢?”
杨氏是个很倔强的人,她对王贺的印象,也很难改变。
杨守文笑道:“这有很多种可能……比如那王贺途中病故。他好心帮助王贺收拾遗物,发现了印绶;也可能是在偶然中捡到了印绶,于是生了冒名顶替的心思。
婶娘,他在昌平三年,没做什么坏事。
反倒是帮着咱们打退了契丹叛军,还把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我倒是觉得。这个人有大本事。”
“是吗?”
杨氏露出了疑惑之色。
她摇摇头,轻声道:“反正,你要是找他,要多留点心思。”
杨守文笑着点点头,没有再去和杨氏争辩。
就在这时,乌尤跑进来,气喘吁吁道:“阿郎,门口有十几个老军,说是应约而来。”
抬头看看天色,差不多正是酉时。
杨守文道:“这李从义倒是个守时之人……婶娘,你陪我去看看,咱家新来的仆从。”
“又招人吗?”
杨氏露出了心疼之色,轻声道:“已经找了这么多人,怎么还要招人?”
一边嘀咕着,杨氏一边跟在杨守文的身后,便来到了前堂。
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军,站在前堂。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妇人和孩童,一旁还有一堆行李。
“李从义拜见阿郎。”
为首的李从义,看到杨守文出来,微微欠身,大声说道。
他们站在那里,好像十一根笔直的标枪。虽然衣衫褴褛,但却流露出一股子彪悍气息。
吉达站在门廊上,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看得出,他有些激动,似乎对这十一个人非常满意。
“青之,这几个人绝对是沙场老将,身手不弱。”
吉达计划着手势,似乎在建议杨守文,把这十一个人留下来。
杨守文点点头,看了看李从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几个妇孺,“从义,吃过晚饭没有?”
“呃,尚未用过。”
“那正好,待会儿一起用饭……婶娘,吩咐厨上,多做些饭食。”
杨氏虽然不满杨守文乱招人,但是当杨守文吩咐下来之后,她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乌尤!”
“喏。”
“让人整理出一些房子,给从他们住下。
从义,你随我来。”
杨守文指了指李从义,便转身走进了正堂中。
他看得出,这李从义是这些老军的头领。杨守文其实很好奇,他为何不去投奔薛楚玉,却跑来投奔自己。这些人,都是有故事的人,相信这里面会有很多秘密。
“杨茉莉,挪挪位子。”
杨守文走进客厅的时候,就见杨茉莉正端着一个大海碗,满满一碗的羊羹。他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抓着一张胡饼,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看到杨守文进来,他咧着嘴笑了,把那海碗递过来,含含糊糊道:“阿郎吃,羊羹最好吃了……”
那海碗,比杨守文的脑袋都大,属于杨茉莉的专属餐具。
杨守文拍了拍杨茉莉的脑袋,让他让开位子。
“从义,坐吧。”
“遵阿郎吩咐。”
李从义倒是很快就进入到了自己的角色里,更口口声声呼唤杨守文做‘阿郎’。
“事情都处理完了?”
“已经处理好了,多谢阿郎的赏赐。
这是那金创药的配方,请阿郎收好……这配方挺好的,就是所需药材有些贵重。当年薛公在瓜州曾受过一次重伤,就是靠着这金创药,不过两月就率部出征突厥。”
说着话,他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羊皮卷,起身递给杨守文。
杨守文把那羊皮卷收好,点点头,而后看着李从义道:“从义体格健壮,用得什么武器?”
“回禀阿郎,我随薛公之前,曾随瓜州异人习武,学的是陌刀。”
“哦?”
杨守文眼睛一亮,心中更是好奇。
盖嘉运的老爹盖老军,据说有一口陌刀。不过杨守文没见过,更不知道怎么使用。
没想到……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话题转移,沉声道:“从义,你既然选择跟随我,我自不会亏待你。那些钱,我不问你如何使用,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只问,你当初为何要离开军中?薛公虽故去,可凭你的战功,做个果毅校尉绰绰有余。”
李从义没想到杨守文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之后,旋即苦笑。
“便是阿郎不问,我也要告之阿郎。
当初,薛公故去之后,我和一干老兄弟得薛公关照,本留在了军中。天授元年,有突厥人寇边。当时镇守云州的守将,便是如今的神兵道大总管武懿宗。他命令我家主将冒险出击,结果我家主将却遭了突厥人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武懿宗为了洗脱罪名,便嫁祸我家主将,说他勾结突厥人,并把他拿下,严刑逼供,坐实了他的罪名。我家主将待我不薄,薛公故去之后,更是我等为左膀右臂。听闻他被抓,我和一旅兄弟便冒险突击大营,杀了武懿宗的侄子,救走了我家主将……只是,他受刑过重,被我们救走后不久,便故去了,我等变成了反贼。”
这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杨茉莉呼噜呼噜吃羊羹的声音。
杨守文目瞪口呆,看着李从义,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原以为是什么原因,竟然是因为这样?我勒个去,武懿宗那可是武则天的侄子,其祖父武士逸是武则天的伯父。杨守文倒是听说过武懿宗,说他性情残暴,善于诬陷他人。加之其身材短小,相貌丑陋,故而被人在私底下戏称做‘武矬子’。
如今,他靠着武则天,已经不是神兵道大总管了,而是正经的河内郡王,左金吾大将军。
杨守文吞了口唾沫,觉得喉咙有些发涩。
薛楚玉这个大坑货,怎么可以把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丢过来呢?
他已经被武则天不喜,被武三思嫉恨,现在又跑出来一个武懿宗,这是要和武家对上的节奏吗?
李从义倒是不管不顾,接着道:“我家主将死后,我等便流落边塞。
直到三年前,我们才辗转来到了洛阳。只是当年一起做事的弟兄,只剩下我们二十几个人。他们留下了一堆孤儿寡妇,按照当初我们的约定,活着的人必须去照顾她们。就这样,我们在洛阳住下,靠着一帮子力气,总算是让她们勉强吃饱肚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