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氏笑道:“兕子放心,幼娘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不会怪你,你要早去早回。”
杨守文答应一声,提枪走出院门。
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杨承烈头戴笠帽坐在车上,朝他招了招手。
等杨守文上车坐好,杨承烈便扬鞭催马,赶着马车缓缓向村外走去。
回头看,却见杨氏站在院门口,正朝他挥手告别……
月色,朦胧。
繁星在夜幕中闪烁,仿佛顽皮的精灵。
官道上没有人,杨承烈赶着车也不说话,杨守文只好坐在车上,好奇向两边张望。
大约走了十余里,杨承烈突然开口。
“兕子,你可在怪我?”
“啊?”杨守文一怔,忙摇头道:“阿爹说得那里话,我又怎会怪你呢?”
“这些年,你浑浑噩噩,我一直不曾关照你。
按道理,去年我本该让你出缺执衣,却被二郎替代。至于二郎做的那些事情……若我换做你,必然会心怀怨念。可是你却识得大体,却让我感觉有些为难。”
“阿爹这是什么话?”
杨承烈沉默了,挥鞭催马。
良久之后,他突然道:“兕子,你可知道,有时候我更希望你能继续疯癫下去。”
这句话出口,也让杨守文目瞪口呆。
他有心询问,却被杨承烈拦住,“你不必问我原因,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想说的是,明年开春后,我打算送你去荥阳。”
“去荥阳?”
杨承烈点点头,“你若是继续浑浑噩噩,我会很乐意你留在我身边,住在这昌平。
可是从这两天的事情来看,你有胆识,也很聪慧。
留在昌平这小地方,会耽误了你,我也不希望你一辈子在这小地方,像我一样过活。明年我会送你去荥阳,你母亲的家里。到那时候,你会换一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等这件案子破了之后,我会找人教你读书识字,免得到时候被耻笑。”
离开昌平,开始新的生活,换一个身份?
杨守文越听越感觉糊涂,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受。
我不会是皇家私生子吧,亦或者有某种高贵的血统,以至于阿爹要为我这样安排?
“阿爹,我娘是谁?”
“你娘……是天下一等一贤淑美丽的女人。”
杨承烈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里竟带着一种杨守文从未见到过的幸福感。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阿娘出身名门,是荥阳郑家之女。只是你阿娘过世之后,咱家又惹了麻烦,所以少有联络。不过,我与你舅舅一直没断了书信往来,他也知道你……你以前浑浑噩噩也就罢了,我只求你能够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
可你现在……
继续留在这里未免有些可惜,倒不如去你舅舅家中求个身份,将来若飞黄腾达,也可以重振门庭。”
荥阳郑氏?
杨守文听了,不禁吓了一跳。
他可是知道这荥阳郑氏代表的意义,那是中古时期,也就是宋以前,华夏大地有名的名门贵胄,或者称之以门阀。唐代,有五姓七大家之说,分别是太原王、赵郡李、陇西李、荥阳郑、范阳卢、清河崔、博陵崔,也是中原最大的望族。
没想到,母亲竟然出身荥阳郑氏!
当然,自武曌登基以来,对望族打压非常严厉。
五姓七宗比之鼎盛时期已经大有不如,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望族始终都是望族。
不过,杨守文旋即就联想到,自己这个‘杨’恐怕来历也不会小。
能够和郑氏通婚,并且始终和郑氏保持联系……
我不会真的是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一时间,杨守文不禁胡思乱想,脑袋里更变成了一锅粥。
杨承烈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赶着车,任由杨守文平静下来。
“阿爹,咱们家到底惹了什么祸?”
杨承烈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这件事你不用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只能说,咱家的仇人势力太大,大到咱们招惹不得的地步。虽说当初就是个误会,可是招惹了就是招惹了。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和你阿翁才不得已带你来昌平隐居。
总之,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现在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等到来年开春之后,你舅舅会派人来接你。”
“我不去!”
杨承烈话音未落,杨守文就激动得叫喊起来。
“阿爹,说好了做一家人,一辈子都是一家人。
我不去荥阳,我要留在昌平。这里有爹,有婶娘,还有幼娘……我宁可一辈子没出息,也不会去做那改名换姓的事情。你是我爹,一辈子都是我爹。若为了荣华富贵,我连爹都不认了,就算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也会一辈子都感到愧疚。
我不去荥阳,除非你和我一起去。”
杨承烈的眼眶红了,眼中闪烁着一种晶莹的光亮。
好在天黑,杨守文也看不清楚,他连忙低下头,偷偷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兕子……”
“阿爹,你别说了,我绝不会抛下你们不管。”
杨守文也犯了倔劲儿,头一扭,不再理睬杨承烈。
杨承烈苦笑道:“好吧好吧,你说不去就不去……反正距离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慢慢考虑。”
“不用考虑,我-不-去!”
杨守文越是这样坚决,杨承烈也就越是坚定。
“好,你不去就不去,但我告诉你,这次去孤竹你要小心点,别惹麻烦。”
他把话题转开,可是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这么懂事的孩子,留在昌平会耽误他一辈子……虽然杨守文现在态度坚决,但到时候由不得他。回中原吧,只有回到中原,他才有施展才华的舞台,而不是留在昌平,整日里和一帮獠子打交道。留在昌平,他难有出头的机会,会耽误了他。
杨承烈想到这里,突然扬起鞭子。
长鞭在空中耍了个鞭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拉车的那匹马,也立刻加快了行进速度。
经此一事,父子两人之间突然冷场了。
杨承烈想着心事,而杨守文同样是心事重重。
从老爹的话语之中,他听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首先,他并不是他想象里那种流落民间的贵公子。其次,家里早年间惹了厉害的仇家,以至于不得已搬到昌平。
那仇家是谁?
杨承烈能够和郑家结亲,本身就说明出身不俗。
一个有着不俗出身的人家,为了躲避仇人,竟然隐姓埋名?
而且他家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家族亲戚,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动作?实在是很奇怪。
这也就说明,仇家很厉害,很牛逼!
杨守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已隐隐约约猜出仇家的来历。
能够让两大家族噤若寒蝉的人,除了如今坐镇神都的圣母神皇,还能有什么人呢?
不过,郑家犹在,而杨承烈有希望杨守文能出人头地,说明并不是圣母神皇。
不是圣母神皇,千古第一女帝的武曌武则天,那就只可能是武则天的亲眷家属和族人。
杨守文可是依稀记得,武家在武则天执政的时候,实力非常庞大。
武承嗣、武三思……
对了,听说武承嗣前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坐上太子的位子,抑郁而终。
武承嗣死了,可是杨承烈仍然这样小心翼翼,难道说自家的仇人,会是那武三思?
有可能哦!
杨守文忍不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虎吞大枪。
如果是武三思,那还真是一个招惹不起的大仇家呢……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杨守文回过神来,疑惑向杨承烈看去。
杨承烈神色凝重,马鞭遥指前方,轻声道:“兕子,孤竹到了,记得不要去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