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分裂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站台

有一说一，墨檀其实并不怎么了解这位名叫乔斯特·阿斯特雷的老者。

今天之前，他只知道乔斯特是隶属太阳教派的诸多主教之一，今年六十七岁，光之都本地人，老伴是丰饶教派的前护教骑士团成员，膝下的一儿一女分别信仰太阳与丰饶教派，家庭还算幸福美满，不过自身实力只有史诗水准，各方面天赋都颇为有限，主教身份也是熬到五十多岁之后靠资历混上的，人缘似乎不错，平生的最高成就，就是在同教派的杰夫·哈灵顿骑士长与昼·布莱克圣子殿下离开敦布亚城后被派来当成过渡负责人。

没错，就是被派来当做过渡负责人，换而言之，包括乔斯特主教自己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一直在敦布亚城干下去，毕竟这位老先生的个人能力并不出彩，这把年纪了也没啥镀金价值，所以肯定会在短时间内被换下去的。

而曙光教派的‘黑梵牧师’，就是圣教联合最终确定的接手者。

综上所述，在墨檀的预想中，这次交接理应会完成的颇为顺利，就算有什么麻烦，也绝不应该是这位主教大人带来的。

说真的，就算路边突然跑过来个猛男一边大叫‘二世祖给我去死！’一边掏刀子向他捅来，墨檀都不会觉得太过惊讶。

但这位乔斯特主教毫不掩饰地厌恶，却让他感到始料未及。

当然，惊讶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无论是站在墨檀身前的格林大骑士长，亦或是他身侧的依奏，还是后面那两位圣子殿下，都在察觉到这份毫不掩饰的敌意后感到十分错愕。

其中，便宜学妹的想法很单纯，即‘你看前辈不爽，我就看你不爽’，所以她几乎没有思考，就针锋相对地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了过去。

只可惜人家乔斯特主教厌恶的目光完全锁定在墨檀身上，连看都没看依奏一眼，所以后者那很是好看的瞪眼几乎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而除了依奏之外的三人，则本能般地思考了起来，内容大抵是‘这位乔斯特主教跟黑梵有什么仇什么怨’，墨檀本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无论是格林他们还是墨檀自己，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双方在理论上确实没啥愁没啥怨。

当然，乔斯特主教对墨檀心怀敌意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所以两位圣子殿下都很给面子地沉下表情，散发出一些礼貌性的敌意。

没错，就是礼貌性的敌意，毕竟墨檀本人还没有任何表示，埃弗里和菲利普也没必要毫无城府地主动把自己当枪使，但态度还是要表明一下的。

所以就变成了依奏毫不遮掩地瞪视着对方，俩圣子表情微沉看上去略显不满，而格林大骑士长与墨檀两人则是面色如常，前者是本就不是什么表情丰富的人，后者则是因为早就习惯了他人的恶意而懒得做出什么反馈。

“欢迎你们来到敦布亚城。”

在几位圣堂武士的护卫下，主教阁下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很是敷衍地行了个礼：“我是乔斯特·阿雷斯特主教，敦布亚城的负责人。”

格林微微颔首，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很高兴见到你，乔斯特主教，我是曙光教派的大骑士长，负责运送这批补给的格林·提瑞。”

“丰饶教派，菲利普·托兰。”

见墨檀并没有出声，菲利普立刻体贴地率先自我介绍道：“您好，主教阁下。”

“公正教派，埃弗里·戴维森。”

埃弗里立刻紧随其后，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今天就请多指教了。”

言下之意，就是过了今天，要离开敦布亚城的你就指教不到我们了。

依奏也简单地行了一礼，右手很是自然地扶着腰间的剑柄：“黑梵牧师的守护骑士，曙光教派高阶圣骑士，依奏·洁莱特。”

“下次说明时尽量把教派放在前面，洁莱特小姐。”

乔斯特淡淡地瞥了依奏一眼，随即便在后者想要出言反驳之前移开视线，对格林等人微微颔首：“久仰大名，格林骑士长，还有两位殿下。”

三人都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些什么。

而墨檀也在这时往前迈了一步，与格林并肩而立，恭敬地俯身行礼道：“曙光教派牧师黑梵，见过乔斯特主教。”

“嗯……”

老人立刻眯起眼睛看向墨檀，随即在周围众目睽睽之下轻哼了一声，不悦地问道：“你就是黑梵牧师？”

“我就是黑梵。”

墨檀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而恬淡。

“呵，晨忘语圣女殿下的恋人，对吧？”

乔斯特主教轻蔑地笑了笑，随即便转身向城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诸位跟我来吧，这段时间那些血蛮颇为活跃，只开了一半的城门是为了安全起见，战士们也都有自己的职务在身，能凑来欢迎各位的人就这些了，还请不要见怪。”

这句话呢，乍一听是这位乔斯特主教对这场寒酸到近乎冒犯的迎接做了个解释，但如果细品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种‘解释’其实与‘挑衅’并没有任何区别，就差直截了当地表示‘你们并不受欢迎’这个核心论点了。

就算是性格比较单纯的依奏，也能从乔斯特主教的语气中感觉出那份敌意，要不是墨檀隐蔽地对她摆了摆手，这位心直口快的女骑士恐怕就要出言顶撞了。

而菲利普和埃弗里都多少有些城府，所以两人只是交换了个眼神，并未发表什么观点，原因嘛，主要是因为那位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马首是瞻的黑梵牧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开心。

至于骑士长阁下，虽然看着乔斯特的背影皱了皱眉，但还是第一时间迈开脚步，带领众人一起跟了上去。

……

敦布亚城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半要塞式边城，这里的占地面积几乎有大约五分之一个光之都大小，但人口却只有一个小型城市的水平，而抛开有着驻军编制的人员后，无论是居民还是商户的规模都远低于平均水准，给人的感觉相当冷清。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简单粗犷，无论是那物美价廉，兼具着结实耐用等特点，除了卖相不好看之外几乎没有缺陷的冷石墙，还是那光看就让人觉得空虚的廉价灰泥地砖，都会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枕戈以待的感觉，完全没有办法好好放松下来，反而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走在敦布亚城唯一的主干道、理论上也应该是最繁华的【凯旋长街】上，墨檀等人就没看见过几个出来做生意的摊贩，两边虽然有一些隶属各个商会的店铺，但主营的基本都是各种军用品与日用品，最花哨的东西竟然是各种不同口味的便携式压缩口粮。

“这座城市是我圣域北境的大门，也是抗击那些血蛮的最前沿，条件虽然说不上太差，但也不是什么适合风花雪月的地方。”

简单介绍了几句敦布亚城的乔斯特主教笑了笑，以这样一句话作为收尾，跟之前那句‘忘语殿下的恋人’完成了呼应。

很显然，这位主教大人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意见，这一点从他对格林与两位圣子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他只是单纯地对墨檀颇具敌意而已。

而这份敌意的来源，其实也不难捋清楚。

乔斯特·阿雷斯特大主教与‘黑梵牧师’过去并没有什么恩怨，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推断的话，答案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猜，那就是两人此时此刻位于此地的唯一交点，即‘敦布亚城的话事人’这一身份。

作为始终为圣教联合抗击血蛮，坚守在圣域北境的唯二要塞边城，无论是这座敦布亚城还是西边的福音城永远都存在着一个最高统治者，只不过鉴于圣教联合的性质，这两个地方都不存在‘城主’这种头衔，又因为它们并不算是固定编制的军团，所以也没有‘军团长’这种称呼。

所以一般情况下，两个地方的最高领导人基本都会沿用圣教联合内部的教阶，主教就是主教、骑士长就是骑士长，反正都是高级职称，怎么叫也错不了就是了。

然而墨檀却打破了这个定律，原因很简单，他只是一个牧师，而且还是资历和实力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晋升的牧师。

要是他之前没有推卸苏米尔那边的功劳还好说，但当前这个情况下，仅仅只有‘在米莎郡一役中取得巨大功绩’这一点并不足以将他推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黑梵牧师’确实抢了乔斯特主教的位置。

仔细想想看的话，如果前来接手敦布亚城的人是个大人物，或者至少别像墨檀这么小的人物，主教大人恐怕一点意见都不会有，毕竟他本来就是个顶班的，自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不会呆上太久，并没有什么抱怨的余地。

但问题在于这位出身曙光教派的黑梵牧师分量实在太轻了，轻到就算是乔斯特这种人，都会感到不忿的程度。

作为同样看过乔斯特主教履历的人，埃弗里和菲利普都觉得这位一辈子都……说难听点根本就是碌碌无为的老头恐怕在这段时间里尝到了甜头，所以才会看墨檀这么不爽。

这里的‘甜头’并非指什么实质上的好处，而是在一定范围内极高的身份与地位，这些都是乔斯特在光之都打酱油的那些年完全没有机会感受，来到这里之后才体验到的全新快乐。

诚然，敦布亚城的战士们都比较桀骜不羁，但现在毕竟不是战争时期，事实上，在杰夫骑士长与布莱克圣子重创了裂伤女王后，那些忙于内斗的血蛮一直都挺安分来着，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刺头故意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痛快。

换而言之，似乎一直在‘无为而治’的乔斯特主教至少在表面上，是妥妥地万人之上了。

这种并不实在的权利在埃弗里他们自己眼中恐怕并不算什么，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嫌弃，但他们同样清楚，对于乔斯特这种人来说，就算是这种没啥意义的地位恐怕也会极具杀伤力。

更何况很少有人会不爱身份和地位，菲利普就曾经听人说过，二十七年前有个文采比沙地精高不到哪儿去的吟游诗人姑娘，明明因为有个厉害的老爹日子过得衣食无忧，却还是想要凭借她那些用来当厕纸都嫌硌腚的吟游诗集博得进入【诗翁殿堂】这个重量级荣誉的机会，更离谱的是，她特娘的还入围了……

而乔斯特主教再怎么说也比那个只会生产垃圾的姑娘强，心底有点儿权利欲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也正因为如此，两位殿下才觉得这位从未置身过高层，也没有什么情报源的主教阁下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找黑梵牧师的碴，甚至毫无风度地将一些真实性极高的‘传闻’当成笑话来讲。

……

“我听说，黑梵牧师是个年少有为的奇人。”

敦布亚城中央区域的大礼拜堂内，坐在会客厅上首的乔斯特主教咂了咂嘴，似笑非笑地看了墨檀一眼：“先是在与恋人重逢后带领夏莲殿下等人平定了那场瘟疫，然后还以随军牧师的身份在苏米尔大放异彩，将那帮亵渎者杀的抱头鼠窜，啧啧，能有黑梵牧师这样的俊杰，实乃我圣教联合的福气啊。”

老人刻意在‘恋人’、‘带领夏莲’殿下这些关键字上加了重音，然后还转头对负手站在自己身后的圣堂武士眨了眨眼，语气满是意味深长。

很显然，他想传达的意思只能是‘黑梵牧师靠女人上位’以及‘有夏莲殿下在区区瘟疫换个猪都能给平了’这两点。

紧接着，乔斯特主教又话锋一转，嘴角翘起了一抹满是褶子的嘲弄弧度：“哦对了，我记得朋友之前好像写过一封信给我，说有位曙光教派的随军牧师打着打着突然跑到苏米尔那些兽人朋友那边去了，这还真是让人佩服，毕竟在远离北伐军和邪教徒的地方把后者杀得屁滚尿流，也挺不容易的吧。”

“是不容易。”

结果就在这时，终于忍无可忍的依奏豁然起身，沉声道：“但前辈他做到了！”

顿时，老人脸上讥诮的笑意更浓了，立刻用力点头道：“当然，我自然是相信您这位守护骑士的。”

他有在某个字眼上加了重音。

然后——

“啧啧，您不信也没关系，我也可以证明，黑梵牧师做到了。”

公正圣子忽然咂了咂嘴，在乔斯特愕然地注视下来了这么一句。

“我当时也在苏米尔那边，其实主教阁下您听到的传闻还是太含蓄了。”

丰饶圣子也紧跟着附和了一句，沉声道：“黑梵牧师所做的远不止把邪教徒杀了个屁滚尿流那么简单。”

“唉……别听年轻人瞎说，邪教徒主要是我带着杀的。”

见两个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当时身为北伐军指挥官的格林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后转向已经近乎于石化的乔斯特——

“黑梵只是做了个计划顺便给我们制造了一个机会而已，他哪儿调动得了我们北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