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寒门宰相 > 一千一十三章 惟精惟一(两更合一更)

章府。

章越与十七娘夫妻对坐。

十七娘坐在一旁轻诵《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

听着十七娘一句一句诵来,虽不是吴苏软语,但闻得令人心旷神怡,似是窥见了洛神其形一般。

章越仿佛如夏日躺在林间听水泉叮咚有声,春日听积雪微融之声,全然忘了政务疲乏。当睁开眼睛时章越见十七娘以书卷支额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章越笑道:“曹子建真大才,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般句子,我是一辈子都写不出。”

十七娘笑了笑,调侃道:“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一人独占八斗,谢灵运一斗,古今之人共用一斗,官人能得几斗?”

章越闻言一脸肃然地道:“娘子问得好,我与曹子建嘛……共占八斗!”

闻言夫妻二人皆笑。

章越捧起书卷读起《洛神赋》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章越读到这里,不由从心感叹道:“此词真好,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仿佛就是我初见娘子时一般。”

十七娘闻言双目弯起笑道:“官人说得好,但为何要加个‘初’字呢?”

章越正色立即改口道:“娘子说得是,我口误了。”

然后章越熟练地岔开话题道:“娘子,曹子建虽才高,但当世却有一人不逊于他。”

十七娘问道:“是何人值得官人如此推许?”

章越屈指算来道:“古今文才曹子建之后,便到了李太白,李太白后也唯有苏子瞻了!”

十七娘道:“苏子瞻是官人好友,嘉佑六年制举你们同入三等。当初英庙喜苏子瞻,却不喜官人,而当今天子喜官人,却不喜苏子瞻。”

“以至于苏子瞻仕途蹉跎至今,不过充一任知州,反是官人一路青云直上,官拜相公。”

章越道:“然我入仕途后,未有文章佳作,但苏子瞻却篇篇出奇,一首《水调歌头》已令汴都纸贵!”

“你看这苏子瞻近日与我的书信,我说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而苏子瞻却道何止四件,有十六件之多。”

十七娘道:“哦?哪十六件?”

章越举信一一念至。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

柳荫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

晨兴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

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章越读完对十七娘道:“娘子你看,苏子瞻说得有趣否?”

十七娘道:“有趣是有趣,可是官人你忘了,苏子瞻为张乐泉(张方平)代笔向陛下批评,此番相公从熙河路兴兵之事。”

章越笑了笑道:“子瞻,他不是有心的。”

章越其实也腹诽,苏轼你既已外放,好好写诗写词,游山玩水不好吗?参与什么政治。

富弼,张方平,司马光反对对熙河用兵,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如今他已是察觉到,官家对苏轼已经非常不满了。上一次苏轼入京叙职官家不见,让他直接去上任已经是一个警告了。

一般人到这里就知道闭嘴了。

官家也不是不教而诛的,但苏轼又替张方平上疏反对从熙河用兵,可谓一而再再而三,偏偏苏轼这人名气又大,多少人敬重他的才华,他的话影响力极大。

章越也曾提醒过苏轼,也曾在官家面前维护过苏轼,但现在什么话都不说,知道说了没用。

年过三十才知‘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这话真是不虚。

但为何苏轼死后的字画到了后世能卖到几亿,十几亿,他活着的时候别人却容不下。

想来也是悲哀。

……

章越与十七娘言语之际,这时候下人禀告言郭林和范祖禹从洛阳前来相见。

章越听了先是一喜,旋即一黯。

十七娘道:“官人总是要见见的。”

章越对十七娘笑道:“郭师兄前些日子第五个孩儿出生,我还没与他道贺呢。”

旋即章越道:“郭师兄勤力自勉,力耕学问,故而福报绵长,多子多孙。”

然后章越走到书房,着便服见了范祖禹,郭林二人。

郭林,范祖禹这些年一直随着司马光在洛阳修《资治通鉴》。郭林也是越来越得到司马光的信任,几乎依之耳目手足一般。

而范祖禹更是亲厚,司马光有一个养子司马康,但对他如今而言范祖禹,郭林更胜过司马康。

三人都是年少同窗见面之后悲喜交加,章越不免为范祖禹,郭林发鬓上平添的霜丝感慨了一番。

三人之中章越仕途得意,平日居养节劳,看过去神采奕奕。郭林经过多年的修书,背也是弓了,眼睛也不如当年。而范祖禹一身青衫,脸上虽见岁月的痕迹,但目光依旧锋锐如刀。

章越扶起郭林的手道:“师兄,你来此是担心我与淳甫争吵吧!”

郭林哎了一声,面上苦笑道:“度之你与纯甫都是我这么多年看着的,你们好好说话。”

范祖禹闻言道:“师兄,如今谁敢与章相公吵?我是替司马公来送书信的。”

郭林道:“好好,你们好好说。”

章越摇了摇头,当即扶着郭林坐下,旁人给范祖禹,郭林端来茶汤。

范祖禹伸手推开茶汤,一口也不喝。

章越看了范祖禹一眼,展开司马光的信看了,但见司马光劝自己不要助天子对熙河用兵,应该立即息兵,对外和睦西夏,青唐,对内休养生息,以恢复民力国力。

同时对于改革役法之事,司马光也作了劝诫,说章越要要修改募役法为免役法,实属步子迈得太小,应该完全罢去免役法,恢复过去的差役法,而不是在那修补什么募役法。

对于司马光提出的意见,章越也是无语。

司马光在信中还有一句很严厉的批评那就是‘长君之恶罪小,逢君之恶罪大’。

意就是君主有罪过的地方,你去助长,这罪还算小的,如果还美化君主的罪恶,那就是大罪。

章越看了司马光之言,顿时如寒刃插在心头。

逢君之恶……司马光说得是自己修孟子。自己的心思,被在野的他一眼就看穿了,着实可怕。

如果宋朝官员有【政治】这个属性点。司马光肯定是满分一百,他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譬如【三不足】王安石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一句,但司马光却替王安石总结出来安在他的头上。王安石还不能反驳一句,最后成为了天下人攻讦他的把柄。

加上当年劝仁宗立太子,司马光那等翻云覆雨的手段,章越可是亲眼看过的。

多少大臣劝过仁宗立太子,但为何最后好处给司马光得了,这是侥幸吗?

司马光向自己开火了,自己顶得住吗?当世也只有王安石这等能扛,能输出的强势上单,才能与司马光这等高爆发中单一战。

冯京,李承之向自己输出时,自己尚不惧。司马光也出手了,他倒是有些慌了,心底直有挂冠而去,请王安石再度回来主持大局的打算。

这参政爱谁干谁去!

谁知道王安石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主持大政这事没他这不行啊。

……

天下欲成事,没有那股执拗劲,没有那股大气力,终是不成的。

想到这里章越默默叹了口气。

章越看向司马光所书的长君之恶,逢君之恶数个字。司马光书法古朴,瘦劲方正,一如他忠直严谨的个性。

章越对范祖禹道:“司马公之书法依旧如故,于朴拙之中带有十分秀美之态。”

范祖禹听章越此言忍不住道:“大参,周文王治天下,视民如伤。”

“司马公此言发自肺腑,恳请你纳之,一切以天下百姓为重啊!”

章越听范祖禹之言一面是急切,一面从老朋友老同学心情,发自内心地劝自己。

范祖禹是好意,章越对此心知肚明,但比起王安石,他章越与司马光更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而且司马光之执拗不逊于王安石,甚至还要过之。

章越对范祖禹道:“好的,我回书一封给司马公。”

“好的!多谢大参。”范祖禹的目光中充满着希望,“我连夜等在这里。”

……

章越从房里步出,回过头看到月光下郭林跟在自己身旁。

“是,师兄啊!”

“三郎,我们许久没说话,咱们聊聊。”

“好的。”

当即师兄弟二人在章府的庭院里闲逛。

章越提了一个灯笼照路笑道:“师兄,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我去昼锦堂抄书时,每年走山路都是点着松油照路,那松油味又刺鼻又呛人,你总是从我手里夺过替我举之。”

郭林道:“三郎说这些作什么。”

章越感慨道:“因为我记得啊,不时想起来觉得挺好的。”

郭林看着章越道:“三郎你变了,看了你我知道什么是‘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当初闽地一寒门,如今腰金服紫,如幼豹般褪去毛发后一身斑斓,连我这故人都不敢丝毫冒犯你的威严。”

“其实早该来看你的,但又怕旁人说我沾你的光。”

章越正色对郭林道:“师兄,我早与你说过,只要你有事相托于我,无论什么,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帮你办到。”

听了章越的话,郭林似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没有……真的无一事托你。”

章越闻言失笑看着身上衣袍不起眼处缀着补丁的郭林道:“师兄,你这么让我很挫败啊!你不为自己,也当为子女考虑吧!你那么多子女,我平日给你的馈赠,你又不要。”

郭林道:“司马学士对我很好,衣食饱暖,我确没有要帮忙的。”

“再说三郎,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只向内求,而从不外求!”

章越心道,师兄你说我变了,你却没变,是你使我一直相信什么是‘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才,而不可啖尝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以陆沉天下之英雄‘。

郭林却道:“反而是三郎,我担心你啊!”

“担心我?”

郭林点点头道:“我并非在司马学士门下,便觉得他什么都是对的。可如今天下有两条路在你眼前,你想好走那条路了吗?”

章越对郭林道:“师兄,我还是那句话治国应当宽严相济!一味取宽或一味取严,都是误国!”

郭林道:“可是三郎,甘蔗没有两头甜,如今没办法,天下人都逼着你选。你若不选,无论哪条路的人都视你如异类,觉得你是在左右逢源。所以我在替你担心啊!”

说到这里郭林停下了脚步。

章越讥笑道:“我不选便是左右逢源?”

郭林点点头道:“天下人会这么看。”

章越看着郭林一脸凝重的样子,失笑道:“师兄你的神情好凝重。”

郭林闻言无奈道:“三郎莫要开玩笑。”

章越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念着师父和师娘,可惜太忙,当初回乡时都没有去祭奠。”

“师兄,如今能说心底话的人不多了。你一会去看看我大哥,你知道你来了一定欢喜极了。”

郭林缓缓点点头。

“是了,方才说到哪了。说我左右逢缘乃庸人之见!”

郭林正色道:“师弟,我认为大丈夫当定于一,不可摇摆。”

章越道:“什么叫摇摆。圣人十六字心传怎么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圣人有告诉你,允执厥中是治国是要取道心,还是要取人心吗?”

“变法即是道心,不变法即是人心,师兄你告诉我要如何惟精惟一?定于一是惟一,但惟精又如何解释呢?”

郭林得司马光真传,故云道:“中不失即定危,中动如心失守。司马学士说,他修资治通鉴得出一心得,纵观三千年史,无论哪朝哪代,人心不曾变过,人性亦不曾变过。”

“前朝发生之事,后朝亦有之,只要人性人心不变,道心亦不变,治道亦是不变。”

章越心道,司马光的推理果真有他的独到之处。

确实从三皇五帝到现在,人性变化的不多,可是环境却变了。

“师兄,只告诉我惟一,还未说何为惟精呢!”

什么是惟精?

好比刚毕业的时候,章越都想搞个’钱多事少‘的工作,但大多数人会告诉你别作梦了,要想钱多一定事多,要想事少一定钱少。

少年人不要异想天开,一定要脚踏实地。

’钱多事多‘和’钱少事少‘择其一就是’惟一‘,就好似变法和不变法,只能选一条路般。

但事实上呢?有没有’钱多事少‘的工作呢?有的,只不过你要’长本事‘而已。

惟精就是‘既要又要’,有两者之长,无两者之短。

长本事就是’惟精‘之道。反之没有本事,别说惟一了,只有’钱少事多‘的工作等着。

章越对郭林道:“师兄,我记得我们当年抄书时,一页字值三文钱吧!”

郭林点点头。

章越道:“抄得越多钱多,抄得越少钱越少是吧!”

郭林点点头,当然抄书就是体力活,按照字数算钱的。

然后章越笑了笑对郭林道:“那师兄可知我如今一幅字值得几何?”

众人都知道书帖都追求古人,但在今人之中苏轼的字可谓难求至极,可若说有一人的字比苏轼的更难求,更贵,唯有章越一人了。

连辽国国主耶律洪基都向他求字,以得章越书帖为荣。

不过章越惜字至极,平日都是让人代笔,要得他真迹极难,所以说是一字百金也不为过。

章越笑道:“为何同样是写字,为何我如今远胜于当初呢?”

“师兄,惟一’是‘惟精’的主意,‘惟精’是‘惟一’的功夫。要在惟一中惟精,在惟精之中惟一。”

郭林想了半天道:“我甚是愚钝,不能解。”

章越道:“师兄,很简单,古今豪杰哪个不是力排众议而能成事。”

“其实不在于要不要变法,只要我能成事,即是不二之法!”

章越早已打定主意,若是这一次章楶攻湟州兵败,自己立即上疏请辞出外,然后将家小都安顿到南方去,静待几十年后两帝北狩。

司马光这样大佬都反对自己了,这杆旗帜都竖起来了,自己岂不成了旧党的众矢之的。新党又不容自己,迟早玩完。

变法不变法之争,已经变成了立场之争,彼此为了反对而反对。

若大家都拘泥于此,将眼光放于党争内斗上,大宋势将完国。

拘泥变法不变法的路线之争,眼界就浅了,就会困在其中左右为难。如果要打破周而复始循环,就必须让自己的眼光看到更高的一个层面。

所以对章越而言,没有变法不变法之争,只有‘惟一’和‘惟精’之争。

1秒记住网: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