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阜山杂事 266

“你认识一个叫安德鲁的美国人吗？”说完，他将照片翻过来正对着自己，那上面是年轻得多的木村香草。

从那天晚上的见面之后，香草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刘蜀。令香草失望的是，木村香山的事，刘蜀知道的并不多，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过木村香山。但尽管如此，他却知道所有关于哥哥死前的细节，这必然和村子里的某些人有关。木村香草并不想理清楚这些纠葛，他相信刘蜀的那句话——他做了太多凶残血腥的事，死在一个溶洞里。

“我有可能取回他的遗骸吗？”

“不可能。”

“你可以去问问你的中国朋友董文看看。但我相信他会给你一样的答案。”

“他被妥善安葬了吗？”

刘蜀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除了哥哥的事情，让香草万分惊讶的是，自己生命中另外一个重要男人，居然曾跟这个被毁掉半张脸的中国人有着很深的交集。但她此时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也许是过多的信息让她一下子慌了神，也许是哥哥最终的下落终于弄明白了，她一心只想回日本，第二天她就让李子开车带她回去了。

过了十年，有人托董文给当时的隘城县长带话，表示自己愿意组织日本友人捐些钱给幕阜镇。当时的幕阜镇镇长正是当年苦苦追求冷溪的董世恒，他满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没想到召集镇里的人开会时，有人问这钱款的来源，被告知是日本友人后，村民十分坚决，一律反对，最终这件事没有引起什么积极的反响。

冷星河告诉了刘蜀一件事，那就是戴辛在解放前夜，进入了黑龙溶洞。按照冷星河的说法，她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这和李征方面叛逃的说法大相径庭。其实在陈觉和李战修水库的六十年代，曾经发生过一次小小的地震。幕阜镇的人都知道，那地震不同于以往所理解的地震，它的震中貌似是在黑龙溶洞深处。而且声音也有些像是爆炸而非地震，但贴出的告示是幕阜山脉发生3.8级地表浅震，也就没有人去理会了。

刘蜀先后曾经进入黑龙溶洞三次，均一无所获，后来黑龙潭的水位急剧上涨，淹没了所有入口，刘梦龙又去寻找幕阜山上的气口，但是奇怪的是所有的气口都莫名其妙地坍塌了，他从此再没能踏入溶洞。85年瑞昌地震之后，自己的女儿刘新华与冷峰的第三个孩子冷狗出生。刘梦龙打算不再继续搜寻戴辛的时候，56岁的戴安云突然在幕阜镇找到他，并留给他一个信息——姐姐从来没去过台湾。当时他们就打算进入黑龙溶洞，但尚能在水下找到入口的冷星河突然得了一场病。

1985年春，刘蜀遇见了戴安云，但早在70年代，戴安云无意中听说了刘梦龙还活着的。那时戴安云正因为某些问题身陷囫囵，54年他回国加入建设三局，参加了很多大型水利，矿业的建设工作，在六十年代初，他遇见了自己后来的妻子，是个大学老师。特殊时期，他因为戴徽晨的问题，被反复的审查，不光自己丢了工作，妻子也被停职。改造期间，戴安云通过顾少庆和雷军的帮助，少受了一些皮肉之苦。雷军在部队里立功后，成为当时第一批建设铁路的军转民干部。虽然身体残疾，但却天南地北地奔走。他最大的成就是参加了成昆铁路的建设工作。在四川，医疗队的外科大夫陈醒也是志愿军回国人员，雷军在他们极有限的交集中意外得知刘梦龙还活着，随后打电话告诉了戴安云，戴安云当时精神受到很大的创伤，一直不相信雷军的话，他说他亲手扒出来长蛆的尸体，怎么能是活的？直到80年代初，他洗清后，回忆起来这事，于是当面找到雷军，跟他证实刘梦龙的事。雷军说自己没有见到刘梦龙，但仍然给了肯定的答复，并把刘梦龙在四川的地址给了戴安云。但戴安云赶去四川时，并没有见到刘梦龙，但他打听过后也都说没听说过这个人。于是他找到当时已经退休了的大夫陈醒，已经六十多岁的陈醒告诉他，刘梦龙早已经改名刘蜀，他妻子罗仲娣早已因病去世。所以刘梦龙已经在七十年代离开了四川，回到幕阜镇以刘蜀的身份生活。

原本戴安云当时的想法是不去打扰刘梦龙。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参加了一个全国水利代表会议，他居然见到姐夫李征。他十分好奇为什么李征会出现在这里，直到他坦然告诉他，他此行是因为几大水利工程的成功收尾，他作为时任领导前来接受表彰的。戴安云问那几个水利工程，李征提到鄱阳湖筑堤，修河拓建，黑龙潭改建红旗水库。想到黑龙潭，他不禁想起四九年那个传闻——李征前妻叛逃，战马在幕阜镇被发现，当地人举报有国民党士兵进入黑龙溶洞。他从未相信自己姐姐逃去台湾这件事，但他过去已经反复询问过李征，李征说她骑马走后，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去向踪迹。而警卫员董戈奉命追捕，回来后汇报确是在幕阜镇失去踪迹。李征后来亲自带人去幕阜镇反复搜查寻找，没有任何线索。但李征提到黑龙潭的改建会导致水位上涨60多米让戴安云又想起那个传闻，会不会姐姐也进了黑龙溶洞呢？他又想到刘梦龙化名刘蜀跑去幕阜镇修水库，这更反常。

他决定去一趟幕阜镇。

在李家庄，他一眼就认出刘梦龙。他依然挺直着腰板，半张丑陋的脸在长长的头发下隐藏着，但看见戴安云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情感替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戴安云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假装喊了一声：“刘蜀！”

刘梦龙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房间里走。他身后有一幢崭新的木房子，墙的半截由火红的砖块砌成，上面是木头搭建。戴安云跟着走了进去，一个漂亮淳朴的女人笑着走上前打招呼，旁边有个高个青年，看上去强壮有力，眉眼和冷星河十分相像。

”你好，你是来找我爸的吗？“女孩能说一口普通话，那男子却笑着主动走上前，抓住戴安云的手用力握了握，十分的有仪式感。

戴安云点点头。”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姓戴。“

”您请坐。我帮你倒杯茶！“女人转身进了厨房，男子则拖了一张椅子给戴安云坐下。

”我叫冷峰。“男子自来熟的向他做自我介绍。

冷星河在床上只躺了几个月就去世了。少了冷星河，以刘梦龙和戴安云当时的条件是无法进入黑龙溶洞的。

第四次进入黑龙溶洞，是又过了四年之后，戴安云退休了的时候。他开着一辆吉普车前来，车里面放了氧气罐和一堆潜水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