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号医院 第三十五章 两位父亲的教诲

忽然，谢成俊意识到了什么，问：“'无缺'这个名字，难道……”

“对。”印无缺微微点头，“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他对我的指望，是可以没有缺点的完美正直之人。”

“我一直以为无缺是指人生富足没有缺失的意思呢……”

谢成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您为什么今天和我说那么多？”

印无缺双手交叉，双目直视着前方。

“今天，是我父亲的……祭日。”

“唉？”

“我早上上飞机前，去给他扫了墓。毕竟，这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他扫墓了。”

谢成俊注视着印无缺，忽然说：“您其实也很敬重您父亲吧。”

印无缺没有回答。

父亲是一个严苛到让人窒息的人，对任何细小的瑕疵和缺陷都不能容忍，以最高的标准对印无缺进行教育。

但……他这套标准并非只对印无缺如此。对其他家人，对朋友，对同事，甚至对自己，他都同样严苛地自我要求。

譬如，如果有人在室内抽烟，乱丢垃圾随地吐痰，养狗不牵绳子，排队的时候插队，那么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予以指出，哪怕对方是他的亲人也一样。

单位看中他这一点，所以凡是要得罪人的活都交给他做，所以到头来，父亲身边的人不少都反感厌恶他，认为他是人情社会的异类。

但相对的，也有一部分人欣赏父亲宁折不弯，敢仗义执言的性格。所以，看不惯父亲的人虽然很多，但父亲竟然还真就好好干到退休了。

可惜的是，和韩铭一样，印无缺的父亲也是他进医院前，就已经去世了。灵疗点，也绝无可能让死者复活。

印无缺对父亲的观感非常矛盾。父亲的严苛教育让他渡过了一个黑暗压抑的童年，但父亲的为人又让他非常钦佩。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父亲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去做的。如果父亲知道一切，会毫不犹豫地咒骂自己。

“今年年内，我和韩铭，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印无缺忽然发出一声自嘲：“说起来真是很讽刺啊。韩铭，很像我父亲。”

唉？

戴临听到这话，愣住了。

“我派人详细调查过韩铭的一切信息。”印无缺将杯子推到谢成俊面前，后者立即拿起桌上的红酒倒入杯子里。

“年轻时的韩铭和我父亲，真的很像。他跟着他叔叔去SZ工作，无意中发现，他叔叔表面上是做外贸工作，实际上这只是掩饰，他叔叔一直在做毒品走私的交易。”

“毒品走私？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彼时国门刚开，毒品贸易死灰复燃。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让无数人选择铤而走险。韩铭的选择，是向警方举发了他叔叔的毒品交易地点，大义灭亲。因为之前他劝说自己叔叔放弃交易，但他叔叔已经被这日进斗金的生意迷住心智，欲壑难填，根本不可能停下。”

“即使如此，如此大义灭亲……还真是……”

“关键是，他父亲的癌症手术费，也是他叔叔出的，当然，用的都是犯罪所得。事后他的财产被大量抄没，他的家族也变成犯罪者家属。一夜之间，整个韩家都对韩铭口诛笔伐。”

“听起来的确……”

“他真的很像我父亲。甚至年龄都差不多。如果，是我父亲的话，肯定也会做出和韩铭完全相同的抉择。区别是，韩铭因为这件事情陷入了崩溃和自我怀疑。而如果是我父亲的话，他绝对不会有半点动摇。对他来说，是和非的原则绝对不容动摇，他打从骨子里面厌恶国人的这套帮亲不帮理，人情大于法治的思想。”

正因为如此……

对印无缺来说，韩铭不仅是敌人，他也时常从对方身上寻找父亲的投影。

一直到父亲死去，他都没有从父亲口中获得真正的赞许和认可。在父亲看来，没有好好完成学业，而是把精力全投入钢琴，却又高不成低不就的自己，人生根本谈不上“无缺”。

但印无缺打从心底厌恶父亲为自己安排的这种人生。所以，面对完全接纳，认可自己的诗伶，他宁可抛弃掉父亲从小到大给予的一切教导，投身恶魔的怀抱。

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有着印无缺外表的非人存在，早已经不是父亲给予重大期许的那个人了。

“我们是敌人，但我其实有一些佩服他。”印无缺拿起红酒酒杯，一饮而尽，“有一个惺惺相惜的敌人，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印院长，如果是我的话，我绝不会去举发我的叔叔是毒贩。”谢成俊则回答道：“韩铭的父亲看病花的也都是他叔叔的钱吧？受了叔叔的恩惠，回头就举发他，岂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也难怪韩铭身边，称得上心腹的也就是安志远那种小人。”

“韩家的人也那么想，所以，据说他父亲因为肝癌去世前，也不肯原谅韩铭。现在想想，这也是导致韩铭最后作为常务副院长，一步步开始变得不择手段的开始吧。”

“他这种所谓的正义感反而害了他全家吧。印院长，如果是你，肯定也不会那么选择吧？”

“我不知道……”印无缺摇晃着手上的酒杯：“我父亲对我的教诲，一直是是非高于人情。他对我说，如果一个人因为对自己是否有利，因为犯错的人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就采取双重标准，那么这种标准就毫无意义。而且他也一直身体力行，他这个人，从来只知是非，不知利害。”

印无缺放下酒杯的时候，又看着自己的手。

这时候，他就想起了高云弈。

那个因为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被自己丢给了恶鬼的无辜孩子。

他的父母丝毫不知道，还对自己千恩万谢。

“我永远不会忘记，是我杀了高云弈那个孩子……”

酒杯中的红酒，宛如在此时，变成了血液。

听到这，戴临露出了极端骇然的表情！

“如果我死去见到我父亲……”

……

“如果我死去见到我父亲……”

韩铭总算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

“你不要再说死不死的了！”

霍珈蓝直接抱住韩铭，说：“无论如何，你不能死！你死了……”

“人总是要死的。”韩铭摸了摸霍珈蓝的头，“可惜我到死也不能给你一个名分。”

韩铭和妻子虽然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但毕竟是结发妻子，他也不忍离婚，所以霍珈蓝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妇。他不能否认，这件事情自己也做得非常卑劣。

“和印无缺决出生死前，我想最后去见一次婶婶。这些年，所有灵疗点我都加在了她身上，算作是我的补偿。”

真到生死存亡的时候，韩铭才发现，他也并不想死。

但他也的确杀了太多的人。

“如果没有经历这件事情，当年进入医院的时候，我不会参加任何派系，也不会去帮着杀害其他医生。时至今日，我手上已经有数不清的血了。”

前一阵子，他动用自己的咒物，杀了那个被曝出吸毒的明星。然后，将论坛上回帖所有为了自己偶像去洗地“吸毒无罪”的回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通过咒物杀得干干净净。

“戴临。他很像年少的我。但他不知道，说正确的话很容易，但做正确的事情很难。如果非死不可，我希望我死后见到我父亲能告诉他，我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