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到这么怪异的愿望,罗达伊也不免有些惊讶,后退一步看了一眼面前的苦修女人,发觉兜帽下的脸,虽然不像贵族小姐们一样光滑细嫩,略微有些粗糙发黑,但依然是一张不失年轻活力的面庞。
看上去顶多刚成年。
既不是重病,也不是垂死,看上去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在天神教派中也很有地位,为什么会想要旁人代替自己活下去?
罗达伊看着面前那张年轻的面庞,不由自主地向魔女发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苦修少女五官深邃,如果是她本人或许还凸显不出太多特质,但当这副五官处于一位不知活了多久的魔女控制下的时候,那种跨越亘古时光的气质就越发明显起来,连罗达伊也被这种气质感染,平静下来,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
亚莉克希亚扫过鱼人的脸,平稳地从地面站起身,动作平稳地掸掉修女服上的灰尘,将双手再次收拢于身前合十,似乎又进入了祷念的状态,但却没有颂念经文,反而开口回答了罗达伊的问题。
“因为她认定自己是有罪的,但天神教派的教义严禁自杀。”
“罪恶感让她无法继续活下去,教义又让她无法自杀,如果有人代替她活下去,或是在代替她的时候被杀死就不算她本人违反教义,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矛盾的愿望。”
亚莉克希亚难得说出一句较长的话,但很快又闭口不言,干脆向着某个方向前行。
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有罪?
罗达伊的问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魔女拖着厚重的袍服离开,他看着魔女的背影,略微沉思了一瞬,连跨两步赶上亚莉克希亚。
“这位苦修者……”
“路易莎。”
亚莉克希亚瞥视他一眼,纠正了他话中的某个代称,“名字是很重要的。”
被亚莉克希亚教训了一句,罗达伊也没有生气,只是将旅行箱换了一只手,紧接着开口,“那路易莎的愿望只是有人代替她活下去,却没有关于怎么活的愿望吧?”
魔女不置可否,继续平稳地迈步。
罗达伊看着她的反应,稍稍吸了一口气,“那么亚莉克希亚,您就一定要回到天神教派中,以一位苦修者的身份代替她活下去吗?”
被鱼人尾随的魔女这次连眼神都没有留给他,只有声音从修女服厚重的兜帽中传出来。
“我在正位空间中的力量并不强,就算是撕裂空间也可以被打断,如果你是想借用我的力量的话,现在就可以放弃这个想法。”
“还有,叫我路易莎。”
虽然被眼前的魔女一眼看穿,但罗达伊也不觉得尴尬,依旧紧跟在她的身后,试图说服亚莉克希亚。
“路易莎本身没有怎么活的愿望,您就没有想要在正位空间中做的事情吗?”
亚莉克希亚依旧没有停住脚步,但这次她合十的袖笼中钻出了比空艇上所使用的光链更凝实锁链,将一旁唠叨的鱼人困在原地。
“就像你可以认知到我一样,其他人也有能认知到我的手段,我于正面空间并非没有敌人,为了你自己着想,不要再靠近过来。”
附身在苦修者身上的魔女控制着主人沉睡的躯体转过身来,“我们的契约在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魔女就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留下罗达伊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光链,重新让灰鳞覆满全身,开始用酸液缓慢地腐蚀这条坚韧得多的光链。
震惊,荒野中纠缠双面女郎的沼泽鱼怪惨遭拒绝竟是因为……
费了半天劲儿才将光链腐蚀下来的鱼人在解脱出来的那一刻,隐约听到了自己老爹在天上的嘲笑声。
毕竟让妹子心生好感这种天赋不可能遗传。
罗达伊叹了一声气,看了看亚莉克希亚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上去。
失去便利的空间能力虽然可惜,但要是引起对方的厌恶,遭受直接攻击显然更糟。
既然不能搭魔女的便车,他就还是要靠自己抵达姆邱和迪亚。
鱼人站在原地,深深的吸气,让四面八方的‘声音’,或者说那种感知传递过来,在信息中辨认出自己想要的部分,抉择出方向。
这里是大沙岛和维帝肯岛交战的夹缝。
向亚莉克希亚的方向是维帝肯占据的港口,心跳声是无序的鼓动,而大沙岛的则是愤怒而激昂的剧烈心跳声。
罗达伊向着大沙岛的方向前进,行走了一会儿之后,就看见一座几乎变成废墟的大沙岛村庄。
村庄外的农田已经被烧成焦土,不久前似乎刚刚下过暴雨,村庄的进出干道上的土沟里蓄了浅浅的污水,掺杂着黑灰的焦土,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村庄外围的木栅栏已经完全破损,上面有不少刀剑砍出的痕迹,算不上新,应该是一两个月以前留下的。
村庄中很安静,几乎没有活物的‘声音’。
罗达伊在村庄外站了一会儿,没有选择绕过去,而是缓步走进了这座村庄中。
村庄中也是遭过焚烧的样子,不少房屋都被烧得焦黑,屋顶坍塌,道路上看不见几具尸体,除了燃烧后的焦臭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这里看上去没有发生过大规模交战,也不知道这里的居民是提前得到了后撤的消息,早早离开了这座村庄,还是被自己的领主抛弃在这里,被维帝肯的军队俘获。
提着旅行箱的鱼人就像一个观光客一样,驻足在尸体之前,细细观察尸体身上的衣服样式,走进没有被烧毁的屋子中研究屋子的摆设,一点点收集有关这座村庄,这座大沙岛的信息。
就在罗达伊漫步在这座村庄中的时候,他听见一处草丛后的‘声音’。
像是什么生物爬行在地面的声音,但又不像是长有鳞片的爬行生物。
罗达伊在草丛面前停下了脚步,盯着草丛之后,听着草丛中的生物小心地收敛声息,最终扒开了那处草丛,与那双惊恐暗淡的绿瞳对视。
那是一个被斩断了手掌脚掌,覆盖毛绒的耳朵也被切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