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平脸色凝重,当即又做了一些安排。
众将领命,依次退出议事厅,各自下去准备。
然而,恰在这时,众将刚刚踏出议事厅的门槛,就有人匆忙跑来禀明了营中现在的真实情况。
包括“杀了王传平父子”的口号声泛滥;“乱军”四起;以及陈顶天以“两军大营锄奸使”的身份自任主帅,指挥“乱军”攻打亲兵之事。
“坏事了!”
王传平听了这话,当即脸色就是一沉。
他大半辈子都住在营中,不知见过多少风浪。
自然明白,今天这种情况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
对方有口号、有领头人、有将士,还有兵器……
“王都使,我们现在怎么办?”刚刚跨出门槛的众将,又回到议事厅中,都觉得今晚的事麻烦了。
“我们还未起兵攻打牙城,结果大营中就先一步乱了起来……”王传平喃喃自语。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为今之计,是先平定营中之乱。”王传平立即冷静下来。
他看着面色惶恐的众将,吩咐道:“你等速去调集本部精锐,所有乱军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属下等领命!”
众将好似一下找到了主心骨,拱手一礼后纷纷退下。
王传平父子在两军大营中横行数十年,自然不会把全军十万人都给得罪。
俗话说,自己家的狗也得喂两根肉骨头不是?
府邸周围的亲兵,以及各军都指挥使亲自统领的精锐,这部分人,就是他们蓄养的爪牙、鹰犬。
人数不足两万。
但都是精锐。
只不过,王传平和众将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亲兵、精锐,其实早就被动卷入了这场风波。
根本不需要众将去调遣。
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这些亲兵、精锐,都还记得王传平父子的好,在这种情况之下,竟没有被“杀了王传平父子”的口号所感染。
而是与“乱军”们大战在了一处。
也是啊,他们这些人平时在营中,都是耀武扬威的存在,粮饷吃穿用度,还有兵器甲胄等,无不是全军上下是最好的。
换句话说,他们是“利益既得者”。
自然会主动维护王传平父子的权威。
双方人马在府邸外围你攻我杀,战况一度十分激烈。
……
两军大营往南,十余里开外。
牙城的北城墙上。
周庭登上了一座城塔,站在高处往城北的方向眺望。
夜色中,城北那里火光冲天,能明显看见升腾的烟雾,壮观而诡异。
还有罗城的北侧城墙等,也都隐约可见。
仔细聆听,还能听见一丝喊杀声从城北的方向传来。
“看样子,陈都头和郭队正他们已经展开了行动。”
周庭立在城塔之上,夜风吹来,衣袂飘飘。
他面色凝重,望着城北的方向嘀咕道:“陈都头、郭队正,希望你们能够挺住!”
……
牙城内。
牙堂。
牙堂中修筑着有一座眺望塔,高达数十余丈,站在此塔上眺望,可以将整个苏州城尽收眼底。
此刻,杜昭、杜建徽,还有赶回来的李安等数人,站在塔顶的眺望台上。
众人手扶栏杆,面朝城北的方向。
“好大的火!”杜昭感叹。
尽管相隔数十里,但从两军大营中照射过来的火光,还是能明显的映照在众人脸上,明灭不定。
“莫说两军大营,就连我苏州城中,也有数十年都未曾有过如此大乱了!”
杜建徽发须花白,不过立在眺望塔上的身体还算硬朗,一双眼睛也十分清明,从中倒影着城北的那场大火。
杜昭侧身,面朝杜建徽作揖道:“阿翁,此事都是孙儿思虑不周所至……”
杜建徽一摆手,笑道:“三郎,此话莫要再说,老夫此话也并非责备于你。不过有感而发罢了,你起来吧。”
“多谢阿翁!”
“我终究是老了,中吴军始终都要交到你手上的。”
“那王传平……枉我与他称兄道弟数十年,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背叛于我!诶!”
杜建徽神色显得有些落寞。
连连摇头。
“阿翁请放心,孙儿相信,今晚之乱很快就会过去,孙儿和周道长做了周密的安排,两军大营之乱应该不会牵连到城中百姓。”
“嗯,你们的计划的确十分详实……”
“……”
今晚的苏州城,是不安宁的。
尤其是居住在城北的人,感受最深。
那可怕的喊杀声,那痛苦的惨嚎,还有金铁交击之声……
好多人缩在被窝中被吓得瑟瑟发抖。
淮河以南的南方,如南唐、吴越等国,已经承平数十年了,之前,人们都是坐看北方诸王朝战乱更替的。
但却没想到,一夜之间,战乱就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他们并不知道这场混乱要持续多久。
或许,明日天一亮,他们家中的财物、女人,就会被被乱军给夺走……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煎熬,太恐怖了!
……
与此同时。
城外。
水军都指挥使吴应辉,还有水军副都指挥使田秀芝,早已得到城北两军大营中火光冲天的禀报。
田秀芝当机立断,命五千水军把守通往杭州的各处水路。
她则和吴应辉一起,率剩下五千水军,赶至北城门之外,埋伏在暗处,以待时机捉拿王传平父子。
……
城内。
两军大营。
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战场。
火烧连营,喊杀声震天,喷洒的热血狂飙。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就像打铁似的……
随着时间的推进。
“乱军”这边,虽有陈顶天和郭大勇指挥,但因“乱军”的兵器甲胄不精,平日的操练也不足,在亲兵和精锐的反击之下,“乱军”们越发不敌,颓势渐显。
亲兵和精锐们人数虽然较少,但他们真的是精锐,王传平就算再混,也不会松懈对他们的操练。
而其余的将士,在王传平父子眼中,不过只是他们从牙府领取粮饷用于倒卖的“人头数”而已。
这些将士人数虽众多,但平时吃的不好,缺乏操练,兵器甲胄又不行……
综合下来,大战一段时间之后,竟是王传平一方略占优势。
而且优势还在不断扩大……
王传平父子见此,心里自然高兴,认为平定营中的动乱有望。
而郭大勇和陈顶天,两人的脸色就越发凝重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
“敌军越战越勇,而我方将士……”
陈顶天说着,忽然停住。
因他刚好看见一个将士手握长枪,竟不停往后退。
这是畏战了!
陈顶天大惊失色,忙用手指着那个后退之兵,大声吼道:“所有将士不准后退,后退者斩!”
那个后退的将士被斩首了。
但似乎并不能阻止己方的颓势。
越来越多的将士产生了畏战的情绪,就算身后有斩首大刀也要往后撤……
“怎么办?”
“郭队正有没有好的办法?这样下去,有负郎君之托不说,我们也会死无葬生之地!”
“最主要一点,那王传平父子也会继续逍遥于世!”
“真的不甘心啊!”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也终究要失败了吗?”
“好不甘心!”
“……”
“有了!”
陈顶天摇头感叹一阵,忽然抬眸看着郭大勇。
“陈都头想到了什么好办法?”郭大勇忙问。
火光映照在陈顶天那染了血的脸上,明灭不定。
加之他一脸横肉,满脸络腮胡,显得他面容恐怖,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阎罗。
陈顶天的视线滑过郭大勇,面向四周,扯着嗓门大吼道:“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
大吼过后,周围的将士面面相觑。
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
陈顶天又大吼了一次。
这次众将士听明白了。
三倍衣粮的赏赐啊!
这对他们这些穷怕了的将士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五代时期,尤其是北方诸王朝,将士们的粮饷,主要包括“衣粮”和“赏赐”两个部分。
衣粮,包括衣服、粮食,以及少量的铜钱,定期发放,相当于“基本工资”。
不过,衣粮只够维持将士自己过活,至于将士的家属,如妻子、儿女等,都享受不到那份衣粮。
于是便有了赏赐。
赏赐,是将士养家的重要物资来源,相当于“奖金”、“提成”、“绩效”之类。
将士们为了养家糊口,就得不停的求赏。
有了这份额外的赏赐,他们才能一家安稳。
如果,主帅或者皇帝,拿不出这份额外的赏赐的话,将士们的家属就会饿死……在这种情况之下,将士们会怎么做?
第一,抢!
第二,干脆换一个能让他们养家糊口的主帅,或者皇帝。
五代时期的将兵之乱,很大程度上源于制度的不合理。
将士们抢过一次之后,或者废立了一次主帅、皇帝之后,得了实惠的同时,心也就开始野了。
长此以往,骄兵的出现就顺理成章。
而南方诸国的将士,他们的衣粮,相比北方王朝的将士来说要多一些,足以养家糊口,不需额外求赏。
这是因为南方诸国的经济状况更好,同时战事不多,将士没有太多机会求赏,以及吸取了北方诸王朝教训的缘故。
衣粮已经足以养家糊口,所以赏赐就比较少,几乎没有。
现在,陈顶天竟然喊出“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的口号。
这就不得了。
要知道,中吴军的衣粮等同于北方王朝的衣粮加赏赐,是足以养活将士一家老小的,这是很大一笔财富!
省着点吃,足够一家人吃上三四个月呢!
自古财帛动人心。
又有俗话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三倍的衣粮赏赐,自然算不得重金,但在普通将士们眼中,这就是一笔巨额的财富,相当于是重金!
于是周围的将士们,顿时便沸腾了。
并挥臂高呼道:“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
“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
“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
“……”
这句口号犹如飓风般,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战场。
“乱军”将士们听了之后,顿感精神振奋。
那可是足够一家人吃上三四个月的赏赐呢。
在他们眼中,无疑是天大的一笔财富!
古代物质匮乏,就连种地的农民,一个没注意的话,一年之中都有几个月需要忍饥挨饿,才能挺过去。
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不事生产的将士了。
这一下子多出三四个月的口粮,这事儿简直太美妙了,他们心里都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天上自然不可能掉馅饼。
因为那口号中说得分明,需要先捉拿了王传平父子再说。
于是乎,众“乱军”将士们彻底振奋起来了,嗷嗷大叫着,挺起大枪就往前冲……
颓废的军心,一下子就被拯救了过来。
陈顶天见此,不禁面露喜色,哈哈大笑之余,忙对所有“乱军”下令:“给我冲,给我上,捉拿王传平父子,大帅赏三倍衣粮!”
陈顶天想趁着军心最甚之际,一举攻破敌军。
杀入议事厅,捉拿王传平父子!
“杀啊!”
“为了三倍衣粮……”
“捉拿王传平父子……”
“杀了王传平父子……”
“冲啊!”
“……”
陈顶天眼见己方将士军心高涨,气势如虹,虽然器甲和作战能力都不如对方,但却嗷嗷叫着,一举冲破了敌军的一个防线!
浩浩荡荡,将士们用手里的长枪指着敌军的屁股追了下去……
大胜在望啊!
陈顶天心情激动之余,又怕己方将士惜命,不敢硬拼,于是脱口而出:“凡战死者,大帅抚养其遗孀十年!凡战伤者,大帅赏赐十倍衣粮!”
此话一出,瞬间又传遍全军。
将士们听了这话,心里最后的顾虑也没有了。
他们咬着牙,嗷嗷大叫,不顾生死地往前冲杀……
此消彼长,王传平一方节节溃败。
不停收缩防线范围,逐渐往府邸的方向收缩。
“郭队正,如今大胜在望,我们也掩杀过去。”
陈顶天翻身上马,看着郭大勇。
郭大勇不停摇头苦笑,但也跨上另外一匹战马,手握兵器。
“郎君命我等活捉王传平父子,我们得去快点,以免将士们将他们乱刀分尸!”陈顶天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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