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产240SX的发动机缓缓预热,融化了车窗的白色雕花,羽弦稚生将书包丢进后驾驶座,对着院长那张油腻的胖脸挥了挥手:“再见啦,我会回来看您的。”
院长用手帕擦着眼泪:“要好好生活哦,稚生!”
羽弦稚生刚想要钻进后座就被一道温柔的声音拦下了,“坐在我身边,聊聊天。”宫本雪子扭头看着他说道。
羽弦稚生想了想,将书包从后座中拿出,抱在胸前,坐在了宫本雪子的旁边。
这辆红色小跑车缓缓发动,朝着无限苍茫的道路——或者可以称之未来,平静而又轰烈的行驶而去,路边的风景迅速地倒退,每一帧都是前所未有的风景。
一望无垠的白色麦田孤寂的让人想流下眼泪,遥望着地平线的一端,似乎能跨过视线的限制,看见正在第二次修缮的东京塔。
美空灵雀的空灵嗓音从车载音响中传出,这份曾经被评为日本第一歌的声韵让人记忆连同大雪一起空濛。
羽弦稚生撑着下巴,疏密的眼睫毛偶尔开合,回忆着前世的事情,其实能够做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无论是东京第一银行即将面临破产的诅咒,或者是东京大港湾的重金属中毒事件,又或者是那些即将在90年代叱咤风云的顶级歌手们接连登场。
日本特摄尚不成熟,平成8年的迪迦奥特曼也还没在孩子们的心里变成光,《白夜行》还要十几年后才会让人明白唐泽雪惠的妖女气质。
要提前震撼这个世界么?
但这些似乎都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考虑的事情。
羽弦稚生如此觉得。
“你的书包里,有什么宝物么?”宫本雪子忽然说道。“我看你把它抱得很紧。”
“一根鱼竿。”羽弦稚生回答道。
宫本雪子点了点头,道:“你喜欢钓鱼?”
羽弦稚生嗯了一声:“喜欢,很喜欢。”
宫本雪子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交流下去,她对孩子一向没有什么经验,这还是她第一次把一个孩子带入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男孩,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而且哪怕是小猫小狗也不是轻易可以丢弃的。
小时候她养过一只猫,被父亲丢进了深井里,同时被骂道宫本家的女人怎么会喜欢这种脆弱的东西,从那个时候她就隐约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一直蔓延到今天,在她的心脏里驻军扎营,偶尔一个不留神,就会将她袭击的精神粉碎。
宫本雪子单手开车,将一个白色小药瓶递到羽弦稚生的手里,道:“帮我拧开。”
羽弦稚生打量着上面的字体,明白了这是治疗抑郁的精神药物,开玩笑道:“是避孕药么?”
宫本雪子扭头望着他,半晌说了句:“没大没小的小鬼头。”
将两枚药片递给她,见着她服下药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精神终于好转,那张冰山美人似的脸庞缓和了几分,像是富士山的冬雪缓缓消融直至半山腰,预示着春花即将盛开,于是两人之间的话语也不禁多了起来。
“你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哪里会有,倒是宫本阿姨你呢,没谈过恋爱么?”
“谈恋爱没有意思,对我而言。”
“可是不谈恋爱很可惜的啊。”羽弦稚生拆开一只棒棒糖,往宫本雪子的方向递了递,大有‘你要不要来一根,老妹’的小京都气息。
宫本雪子笑着摇了摇头。“尽管可惜,我也觉得没意思。”
“什么时候等你在学校谈恋爱了。”宫本雪子说,“要提前告诉我。”
“这个也要说嘛?”
“我是你的监护人。”宫本雪子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提醒道,“哦,等到家之后,不要跟那个叫做田空葵的小女孩一起玩。”
“为什么,她很坏么?”
“她有白化病,跟她一起玩,你也是异类。”宫本雪子道,“家里的长辈们以前说这是不祥之兆,所以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我知道了。”羽弦稚生点头。
我知道个屁,我只知道封建迷信主义害死人。
“不过我不信。”宫本雪子吐了吐舌头。大概觉得不妥,她重新看向前方,再也一语不发。
不得不说看着这种年上阿姨卖萌还真有种别样的趣味,羽弦稚生打了个哈欠,就此睡去。
睡梦中他梦见了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躲在向日葵后面,不停地对他招手,他一开始觉得很烦很烦,但架不住她一直在那里笑,于是他伸出手去。
手感真软。
捏了捏,你的头也太大了吧。
话说你这小姑娘是橡皮泥做的吧?
羽弦稚生脑海中忽然一阵乱流,眨了眨眼,看到脸色不太好的宫本雪子,她似乎刚刚叫醒自己。而自己的手正放在她的胸脯上,揉动着。
宫本雪子的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一个孩子而已,她不会往什么龌龊的方向去想。
“下车,到家了。”她关上了车门,走了下去。
羽弦稚生抱着书包跳下来,身后传来两声锁车声,时间正值中午,别墅区飘来各种食物的香味,与冷冽的雪意混合在一起,十分有生活气息。
跟着宫本雪子走到一处门前,宽宏的大门旁边挂着‘宫本’家的牌子,上面印刻着刀剑的花纹,看起来端庄大气又杀意凛然。
别墅并不大,一共只有三层,院落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游泳池,大概可以放下五六只浮水鸭游泳道具那样的程度,只是现在里面都是厚厚落雪夹杂着枯叶。
跳进去在雪里游泳一定很快乐吧。
羽弦稚生并没有那么做。
房间里有着充足的暖气,羽弦稚生只呆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燥热了起来,于是将破旧的印花小棉袄脱下来丢进了洗衣间。
宫本雪子对他的这个举动很满意,本以为这个小家伙会不懂礼貌地把脏衣服丢在沙发上,她都已经做好了出口训人的准备了,这算是她头次心里对男性生物生出一种还算不错的感觉。
洗衣间与阳台贯通,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女人的那些小物件,羽弦稚生惊讶地发现宫本雪子的内衣和胸衣很保守,唯一的嚣张点可能只是那内衣上的小小蕾丝蝴蝶结。
同时洗衣篮里还有一些尚未洗的内衣,一条黑色超薄的打底裤,一条用来能够方便锻炼身体的薄薄紧身衣,是青薄荷一般的颜色,胯处有两条银色丝带痕迹装饰,这一道青薄荷可以说是整个昏暗时代下唯一走在前面的潮流色彩了。
“澡的话等会再洗,我还没有准备你的牙刷。”宫本雪子道,“先吃饭,我做的饭还可以,你坐在餐桌旁边等我,或者你也可以先在房间里逛一逛,我的屋子你不要去。”
羽弦稚生点了点头,穿着单薄毛衣坐在了餐桌旁,扭头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着的电视剧,依然是那部《无家可归的小孩》。
“我跟你,不一样了哦。”他轻声在心里对着电视里的相泽铃说道。
突然,落地窗响起了几声砰砰的清脆声音,有人在敲玻璃,羽弦稚生朝着那边看去,发现敲窗户的人已经逃走了,唯一看到是她穿着小小白色连衣裙的背影。
“又是她。”宫本雪子从厨房探出头来,眼睛微眯,脸色愠怒。
“田宫葵么?”
羽弦稚生稚嫩地问道。
宫本雪子并没有回答,很快回去继续做饭。
敲窗声再次响起。
这次羽弦稚生很快就跑到了窗户边,看到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身影,她并没有立刻逃走,尽管她的眼眸和脸蛋大多数都掩藏在几乎干枯的白发之下,但羽弦稚生还是能够感觉到,她有什么话想要告诉自己。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宫本雪子大概并不知道这个叫做田宫葵的小女孩去而又返,杀了一个回马枪,田宫葵一定是从院子里翻过来的,她连衣裙上蹭着灰色的墙灰。
她一直在打着手势,说话,但玻璃很厚,而且隔音,所以羽弦稚生并不能听到她在说些什么,只能通过她的唇形来判断。
“你要说什么?”羽弦稚生夸张着自己的嘴唇,“重复一句就好。”
或许是心灵相通,小女孩不再说别的话,她拨开了干枯的白发,露出一双像兔子一样红宝石一般的眼瞳,单纯地重复这一句话。
“快逃走。”
“快逃走。”
“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