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之幸存者 第三零九章 疗伤（下）

……我们有的士兵太善良了，善良得让人心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但他们却来了，被逼的，被日本人逼的……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同来的人都回去了，包括长官们和那个小女孩生前的姐妹们，因为他们很忙，她们也很忙，但何嫣留了下来

小芹的坟地就在泰州城外不远，是数不清的无数坟中的一座，所有的坟都一样，没有石头做的墓碑，只是用一块薄薄的木板写上了坟里人的名字和所属部队番号有的坟前插着鲜花，有的却是空空的，但所有坟墓那一大堆土上都没有草，连坟间的过道上也没有，是被挖坟的人和上坟的人糟蹋净尽了，光秃秃的显得很凄冷

也许到明年这个时候，草就很密了，还会有野花，但是那些木牌上的字也应该脱落光了，可能木牌也朽了；如果有一天我再来这里，能找到小芹吗？何嫣呆呆地想着，她难以置信那个坚强的女孩就这样永别了，就这样连棺材都没有一口就躺在冰冷的土堆里头

她为了记住小芹的所在，小心地数了两遍这些坟的数目，记住了横竖的数字；但是很快她就感到绝望了：正在她数着的时候，却看见又有大板车拉着死的人过来，在坟地的边沿上又开始挖坑，数字变了……她真的不可能记得住，她真的不可能再回来看望小芹了

是小芹亲切的笑脸把她从噩梦般的麻木中拉了回来……“我没事，弟兄们拼了命把我救回来啦，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要动手术了；你走远点别听，没有麻药，可能我会哭的……”小芹亲切的柔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来，还用她的左手轻轻抚了她一下，她不知道小芹的右臂已经被砍掉了……小芹做手术去了，她再也没有回来，何嫣回来了，回过魂来了

“……小鬼子的汽艇早被我们发现了，大家在交火，要撤回去的鬼子把小芹拖上了橡皮艇但是却发现橡皮艇太小了，小芹还在不断挣扎……一个鬼子用刀砍断了小芹的手，再一脚把她踢了下水，还有一个鬼子最后时刻用刺刀在她背上捅了一下，然后一群禽兽就大笑着看只有一只手的小芹在水里挣扎着，也不开枪……是我游过去把她救回来的，还差点吃了鬼子的子弹……”那个被叫做“窝囊废”的老兵把他救回小芹的过程给何嫣说过了，何嫣昨晚一晚上都在做噩梦，梦见满身是血的小芹正在水里挣扎，举着被砍断的手，身后是大群的鬼子在发出野兽般的笑声……

在这样的岁月中，如果不坚强就要垮掉了，何嫣想，无论如何也要坚强起来，就像小芹一样，否则别说完成任务，人都得疯掉了映入眼中是不断增加的坟，那么多的官兵在这一场大战中殉国，他们也和小芹一样躺在冷冰冰的地下，也许在下一场雨中坟上木牌的字迹就会被冲刷干净，他们就这样彻底消失在战争中了，甚至不会给几个人留下回忆——那些带着回忆的人也许就死在下一场大战中

有一天，也许一块荒野中也会有那么一小块属于我？一小块等野草长出来时，木牌已经在风霜中朽掉的野坟……抗战，真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啊，只有死亡和遗忘……何嫣决定回去了，因为她在这里感到越来越难受这时，她却看见一条人影在远处过来了，那人在一座座坟地看，但他看见何嫣后就不再停顿径直走了过来

那是“窝囊废”，那个拼了命也要把小芹救回来的老兵“窝囊废”和一些年纪轻轻的老兵不同，他真的是个“老兵”，四十几岁了，入伍却才一年不到；之所以叫他窝囊废，是因为他从来不敢犯军规他原本被编在“小神仙”的手下，就因为在小镇上作恶时既没敢去抢东西也没敢杀人强奸，虽然最后还是被牵连到让军棍藤条打得死去活来，但其实却是个没有任何恶行的好兵，胆小怕事的小兵军队里就这么奇怪，连一点事都不惹的兵就被叫做“窝囊废”了

“窝囊废”这趟救人，让所有人大出意料，没人想到他水性那么好，胆子那么大

“还好，你在，我不认得字，一座座坟地看过来，如果不是看见你还真的找不到小芹……”“窝囊废”要是不穿一身军装，看上去就是个人见人欺的老实人，但是何嫣从其他士兵那里知道他竟然在一路上接连三枪干掉了三个鬼子，如果不是没了子弹的话，也许还真有可能把人救下来……

“……我那趟让藤条打了，本以为要好了，谁知道后来在棉裤里发脓，大冬天的也没留意，几乎连命都没有了，是小芹悉心照顾才让我活过来了……”“窝囊废”小声道：“好人呐，就是不长命……我听说了，当时你下不去手，没开枪；如果是我，也下不去手的……如果我狠一点，趁还有子弹时每一枪都打夹着她的那些鬼子，兴许就能救下她了……”

何嫣一脸吃惊，在她的印象中像这样据说一枪一个地杀人的，可都是狠角啊怎么他也说没下得去手？

“我听说……你是个神枪手？”何嫣问道：“神枪手……杀过很多人？”

“窝囊废”听她这么问，苦笑着摇摇头：“在这以前，我一个人都没杀过，就因为这，弟兄们没子弹了就来拿我的，我就剩下三颗子弹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兵？何嫣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是听说的，你有段时间很难过，人都傻了，真可怜……”“窝囊废”一脸同情地望着何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道：“好人总是那样的，不能做好人啊，好人会受不了的……”然后他在小芹的坟前留下了一小束从远处路边采回来的野花，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连何嫣叫他也不回应，也不管跟着离开的何嫣想赶上来，走得很快……

那个小女孩也是好人啊真想告诉她，让她不要太难过，但是……这是我的秘密“窝囊废”低着头脚步很快，像在躲避什么，但他的脑中却没法子躲开回忆……

“窝囊废”的母亲是一个娘家妇女，但却被一个水匪强奸了，怀上了他年轻的母亲被赶出了家门，只能在离开村子不算太远的地方搭了个窝棚生下了他

母亲一直教他要做好人，不能去伤害人，不要打人，不要杀生……他一直那样做，哪怕是在母亲病故后他那个水匪父亲后来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匪窝里过的那几年

他在匪窝练了一手好枪法，但却从来没打过人；他身体强壮但却从来没欺负过人；他水性很好但却连鱼都不打……后来，水匪们被官兵剿灭了，他也离开了匪窝回到了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窝棚，在那里开出了几亩荒地，过着最卑微最平淡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村长家的一个怀了孕的丫鬟被赶了出来投水自尽的时候被他救了

她成了他的妻子，但他却从来没有和她睡在一起，他知道她不愿意后来，她生了个女儿，也是他的女儿了；但是她却在女儿断奶后又一次投了水，这一次他没看见，他只看见水边上留下的一双旧布鞋……

他独自一人抚养着小女娃子，他的女儿，直到三岁；但是没想到有一天村长家来人把小女孩抢了回去，那是村长二少爷的种……抢回去就抢回去，只要村长善待她就好，跟着自己过的那哪是日子啊？他悲伤地想

很长一段日子，他总要偷偷去瞧瞧小女娃子，因为那是他亲手接生生下来的女儿为了这事他被村里人打了很多趟，有两次几乎被打死，但他好了之后还去有时他会把鸡蛋煮了悄悄带过去，在没人的时候把鸡蛋往小女娃子嘴里塞；很急，怕别人知道，有时会把女娃子呛着了……那些鸡蛋是他养的唯一一只老母鸡下的，他不舍得吃，那是他唯一可以拿出去换些生活用品的东西

他就这样默默关心着小女娃子，直到她一天天长大，成了个姑娘；那是他女儿，他的爱，她的生命……

但是日本人来了，日本人进了村子，把他的爱，把他的生命糟蹋了带走了村长一家是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他是两天后才知道的，因为同样怕得要命的他在见到日本人后躲进了荒野里……得知一切之后，他疯了，他到处去寻找女儿，但他没找到后来，他遇上了正在招兵的马头岗游击队

他不在乎别人叫他窝囊废，因为他自己就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他没能保护自己最爱的女儿，也没能给她报仇，他甚至拿到了枪之后还一直没敢对着人开……直到那一天，他看见了另一个女孩，一个对自己有着恩义的女孩被掳走，他发了疯似的去追，跳进水里去救她，他救了她回来，但他却没能救她

他本来想告诉何嫣他的故事，让她不要太难过，但是他还是把故事烂在肚子里了，也许有的伤，心伤，只能让受伤的人自己去痊愈……

作者：这是我所知道得最详细完整的一个老兵，包括他的出身和最后身故；他还有很多故事，会伴随着主角走完整个抗战年代如果本不被和谐，这将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最善良的老兵的故事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