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求死了!
泸川县城府前街的刺史府后宅中,赵师立听到这消息之后,忍不住大笑了三声。
角月如钩,花园里格外清幽。
池塘旁边的一座凉亭里,安夷军司马王元珪见此,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赵师立和张寻求之间的恩怨,王元珪也知道一些内幕。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张赵之间的恩怨,源自于赵师立秉公行事,张寻求心怀怨恨。可说穿了,不过是利益之争。
张寻求虽是豪酋出身,却并非真正的望族。
至于张家的发家史,已无从考据,但时至今日,张家还在暗地里从事着许多违禁的买卖。比如贩卖私盐,比如授售兵械。朝廷的盐铁禁令,由于巴蜀天高皇帝远,没有丝毫的用处。
而赵师立出身京兆,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的子弟。
他来到泸州后,也看重了这条钱路。
可由于张家涉足这些行当已久,使得赵师立颇为棘手。而张家的生意,恰好要通过泸州的商路,于是两家就起了龌龊。赵师立随后亢了几批张寻求的货物……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一些偏黄地区并不少见。
关键是,赵师立是外来人,如何是地头蛇的♂et张家的对手?于是双方几番交手后,赵师立吃亏不小。而恰在这时候,明琰出任蜀州刺史,察觉了张家的一些龌龊,于是找到赵师立配合。赵师立顺水推舟,便把这件事捅到了中枢,为狄仁杰所知。
结果嘛……
张寻求自然受到了严厉斥责,张家无奈之下,暂停了泸州商路的生意,被赵师立趁机垄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张寻求对赵师立,自然是恨之入骨。
这些年来,双方矛盾冲突不断。而在狄仁杰死后,朝中暂时无人关注巴蜀的事务,以至于张寻求开始猖狂起来,数次挑衅赵师立。他是地头蛇,剑南道的那些望族在明里暗里也帮衬他,使得赵师立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对张寻求同样恨之入骨。
一摊子龌龊事!
不过王元珪倒也没有因此而对赵师立产生鄙视。
他和赵师立一样,都不是剑南道的地头蛇。王元珪出身于太原王氏家族,算是宗房子弟。他倒是不在意什么钱帛,来这里更多是为了积攒资历。事实上,赵师立做的这些事情,也是这个时代的共性。不是每个人都会似王元珪这样出身豪门,似赵师立这样的人,想要在仕途上走的远,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一定程度的资本。
当然了,若运气好得了赏识,同样能扶摇而上。
可是,又有多少人有那样的机会呢?
“张寻求这死的,却有些诡异啊。”
王元珪在赵师立笑完之后,也微笑着道:“府尊难道就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
赵师立闻听,却哑然而笑。
“有什么蹊跷,说穿了就是他张寻求知道的太多,所以必须死罢了。”
剑南道的望族豪酋,大多有一些关系。
张寻求行违禁之事,若说没有剑南道那些望族的背后支持,怕也难做的这么长久。
王元珪顿时露出恍然之色,轻声道:“怪不得是鲜于士简出面。”
“你道是鲜于士简愿意如此吗?”
赵师立冷笑道:“我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前来,更罢黜了鲜于燕益州刺史的职务,让他暂领经略一职。等到吐蕃退兵,鲜于燕怕就要失势。鲜于士简若这时候不主动些,难道等朝廷追究下来再去主动不成?他这一出手,虽死了张寻求,却让其他人都脱身出去。
如此一来,鲜于氏依旧可以立足剑南道,而那些望族也会因此对他产生出感激之情。”
说到这里,赵师立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觉得这一次鲜于士简之所以这么主动,怕还是被逼无奈吧。”
王元珪点点头,轻声道:“我觉得,这次朝廷派来的行军总管,怕是不简单。”
“若是简单,又如何能得陛下委以重任?”
赵师立一撇嘴,沉声道:“杨守文名动两京,才华过人。
这两年因为替太子出家,所以声势小了些,但却更得陛下宠信。如今,他重归弘农杨氏,背后便有了根基。之前又隐姓埋名到了梓州,大败飞乌蛮,斩杀孟凯,非寻常人能够做到。而今又被陛下委以行军总管之职,依我看也是陛下要大用他的征兆。
所以这一次,咱们要尽力配合他行事。
我已经决定了,此次就由他来主导泸州之战,我在私下里配合他足矣。”
赵师立说着话,便看着王元珪。
王元珪那还能不清楚他的心思,笑着道:“他如今是我的上官,我又怎能不听从差遣。
不见他一纸令下,我便赶赴泸川吗?
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杨公回归杨氏之后,便征召了我从兄王处廉为洛州司马之职。我那从兄的妻子,是清河崔氏女;她的堂姐,则嫁给了荥阳郑氏。
而汴州刺史郑灵芝,则是杨公的妻兄。
所以抡起来,我还是杨君的长辈……就凭这些关系,我又怎可能不配合杨君行动?”
五姓七宗,以及那些世家贵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
王元珪说这番话的时候,也看着赵师立。
他的态度非常清楚: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和杨守文对着干,我们其实是一家人。
赵师立眸光一凝,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
他也是在得知杨守文为行军总管之后,才去打听相关的消息。
可是看王元珪的情况,怕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家中书信,了解的更加清楚。
弘农杨氏?
出身于京兆的赵师立,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心里也越发的坚定起来,等杨守文抵达之后,他一定要尽力配合。即便是杨守文有错误,也不能当面顶撞。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日后的出路,怕就在杨守文身上。
和蛮叛军,正逼近泸川。
泸州境内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杨守文等到了张脩之后,休整一日,便拔营起寨。
与此同时,鲜于士简也暂时坐镇普州,调拨粮草,送往龙台镇……
杨守文命张超为前锋军,率部三千开路。而他则坐镇中军,命张脩留守龙台镇。
这也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多的兵马,心中不免紧张。
好在,有明秀在旁边指点,倒也没有犯下什么错误。在进入泸州境内之后,杨守文便感受到了那浓浓的战争气息。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抛弃家园,向普州逃难的难民。
“看起来,叛军气势很强啊。”
“五万大军呢!”
明秀笑道:“我估计现在,叛军人数要超过五万……他们一路北上,势必会沿途收拢散落各处的蛮人。”
“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紧张?”
“为何紧张?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你又没见过那些叛军,怎就知道他们是乌合之众?”
“若我是和蛮人,在渡过了元水之后,绝不会冒然北上,而是会选择西进,攻打戎州。虽然戎州荒凉,人口稀少,但却是一处可以立足的好地方。占领戎州,可以向南与六诏结盟,向西和吐蕃人取得联系,很快站稳脚跟,而朝廷却无力顾及。
可是他们偏偏选择了北上……
想来是觉得,泸州富庶,可以得到更多的财货。
一个主帅,连自己的贪婪都无法控制住,又何来高明?这样的对手不是乌合之众,那什么才算是乌合之众呢?”
眼界、格局!
杨守文脑海中,闪过了四个字。
明秀平时虽然不好张扬,可是这胸中的才华,却非比寻常。
杨守文很庆幸,由于明崇俨的关系,明秀把他当成了朋友。若不然的话,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哪怕杨守文重生一回,可是从这底蕴而言,仍比不得这个时代的精英子弟。
一千五百年的远见卓识,究竟能有多少用处?
有的时候,杨守文就算知道结果,又能如何?他所学的东西,又有多少适合于这个时代?
“四郎,你要走了吗?”
“啊?”
“我是说,这次返回洛阳之后,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明秀显然没想到杨守文会突然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了。
半晌,他苦笑道:“我本打算回去之后再与你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觉察了。”
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泉州事务已经完备,族里传话,要在年底开始着手南渡。我要随前锋军前往勃泥,在那边做一些安排。按照族里的说法,要在两年内把江左的基业全部转移过去,而后就要进发狮子国……所以,接下来我会很忙碌。”
杨守文知道,他无法阻拦明秀。
就如同明秀无法拒绝家族的召唤一样,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心中,有一丝丝不舍。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说还要再等两年吗?为何这么快就开始行动?”
“不能等了!”
明秀道:“圣人还政,已成定局。
太子从年初开始参与政事,谁也说不准,圣人什么时候会还政与太子。等到那个时候再行动,太明显,难度也很大。现在圣人与我明家泉州市舶副使的职务,其实也表明了她的态度。我们必须要提前准备,若真等到太子登基时再行动,就晚了。”
“其实太子登基了,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能对明家大动干戈不成?”
“太子不会,但太子耳根子太软。
这些年看明家不顺眼的人很多,就算是太子无意对付明家,难保其他人不会对付。
毕竟,在世人眼中,明家是圣人的明家。
你想想这些年来,圣人杀过多少人呢?到时候我明家又如何受得了那些个报复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守文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能道:“你若是离开,我身边再无可托付之人。”
明秀依旧是一副懒散的笑容,他在马上拍了拍杨守文的肩膀,轻声道:“你将来注定是要立足朝堂,很多时候,更需要你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哪怕杨公都帮不得你。
所以,你要习惯才是,因为那时候,你只能依靠自己。
别担心,你其实可以的……当初我被家族派去长洲,亦觉恐惧。
但是后来,却觉得颇有有趣,慢慢也就这么过来了不是?所以,我相信你也可以。”
明秀的话,并未让杨守文感到多么开怀。
吉达,如今陪着去了波斯,也不知现况如何。
过些时候,明秀也要离开了……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宴席’的道理,可是这心里,终究有些难受。
明秀道:“青之也不必想太多,接下来你要全力消灭和蛮人,与其这样伤春悲秋,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迎战。”
“你都说了,一群乌合之众!”
杨守文笑道:“若是连乌合之众都无法战胜,我也别回洛阳了,便与你去勃泥吧。”
听了他这句话,明秀也就放心了。
他知道,杨守文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来迎接他生平最为重要的一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