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游记 第七十二章 父子夜谈

夜深了，将军府会客室的烛光还在摇曳。烛台放在桌子中间，穆子生在拨弄烛芯，他的父亲正努力坐直身子，两人已经交谈许久，现在是短暂的休息。

或许是许久不见的缘故，穆朗罕见的和儿子谈了许多，方方面面的都有。卫军训练与戍边，将军府的大堆文件，府城日夜的巡逻守卫，寻常民众的炊烟头饰与接人待物，街头小混混的刀枪棍棒与色厉内荏，国手的医馆趣事，理事们离开将军府去洪楼闲逛。

林林总总头绪繁多，大多数都是将军在讲，讲得很细很慢，很有耐心。穆子生在听，听得细心，时不时地会附和着父亲说上几句。偶尔，两人还会起争执，声音不高，争执中有笑声，有感叹，听得外面的门房不断地跟着摇头或是点头。

在穆子生的印象中，和父亲进行这样的交谈从来没有。

自从他懂事起，很少看见父亲，也很少看见父亲脸上的笑容，除了节日大小宴会，父亲的话也特别少。父子两见面，要么就是问学业，要么就是“你去边上走走”，感觉和一个陌生人见面差不多。母亲告诉他，父亲有忙不完的事务，忙得没有时间陪她们母子两。

教席的话更直接，将军是希州府的将军，府州事务放在第一位，偌大的希州，每天都有不可计数的事务要他去处理。工作之外的时间本就不多，将军府里还有他的很多家人，自然不可能都照顾到，一个小孩子，能让将军有多牵挂？

几年前，穆子生在执事厅谋事，他做事认真很有魄力，偶尔得到父亲召唤，交谈依然极少。

现在，儿子要出去独挡一面，两人终于可以长谈一次，亲情与事务交错在一起，不知道父亲希望他得到什么，或许两者都有，或许都没有~~或许，亲情更重些？可惜，这么一次长谈后，他们就会分别，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穆朗看见拨烛芯的儿子神色自然，眼中有跳跃，知道他在思考。忍住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坐在椅子里，直到穆子生弄好烛芯重新坐下，才继续开口慢慢说到：“今晚找你来，是因为明天就要去西河郡任职，西河郡对希州的重要性，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不用父亲提醒，我知道的，西河郡一马平川沃野千里水土富足。每一年，希州三到四成、甚至有五成的粮食来自那里，更是希州的西北屏障。失去西河郡，希州将会有很多民众饿死，府库收入也将大幅度缩水，甚至有可能运转困难。”

“西河郡的来历还记得不？”将军对儿子的回答很满意，依旧在低声询问。

“记得，原本全境属于希州，逐州人跨过小雁岭私自划界，将西河郡三成强行占有。后来先祖穆坤趁着逐州内乱，派兵将逐州人赶至小雁岭西边山脚下，修筑工事守卫边境。收复失地后，一直牢牢地掌握在我方手中。”

“不错，看来你平时很喜欢读书，关注希州府事，现在已长大，有些事需要去认真辨别。这么说吧，西河郡的历史，书上说的不全是真的。当初两州各占西河一半，具体地说，我们占的部分要稍微小一点，不到四成。”

“后来先祖上穆坤趁逐州内乱，顺势将西河郡西部占有。为此，两州有过几年的争夺战，我们希州人悍勇不怕死，付出极大的代价保住西河郡西部。几百年过去，现在，逐州仍然没有放弃夺回西河郡西部地区。你此次前去，务必要小心他们的渗透。”

“你是我五个孩子中表现最好的，是希州将军的最好人选，可惜你志不在此。我这次病久未愈，你们五个为一个将军位置争夺不休。我敢肯定，逐州正四下活动挑起我们内乱，好借此机会夺回西河地区。甚至夺得更多的土地。”

“要知道，土地是立州之本，放弃土地就是全州公敌。墨氏三百年来在逐州抬不起头，就因为丢失西河地区。你参与将军位置争夺看似很热心，明白人都看得出你在装模作样。既然志不在罗德里戈，就去西河代我守边境，如何？”

穆子生沉默一会儿，然后坐直身子：“父亲放心，我在议事厅没有说话，就不会到边境后出工不出力，我会认真做事恪尽职守，守好它。”

“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血性、智慧、品德，是一个统领合不合格的关键，你聪明话不多，做事果断，去吧，我等着你的表现。”

穆子生告别父亲出门，看见老预事长霍金斯站在拐角处朝着将军府大门张望。两人走进穆子生世子府会客室，侍女拿来火盆放在两人身边。老预事长双手放在火上轻轻地搓揉，冷得苍白的脸渐渐红润。又有侍女端来热汤，穆子生吩咐侍女有事要谈，让她们退下。

老预事长嘴唇动了又动、最后问道：“你父亲见你到深夜，他还好吧？”

“还好，走的时候，看他一切老样子，不好不坏的。”

霍金斯语重心长：“你父亲这次病得很奇怪，莫名中毒奇怪得病，拖了快一年不好也不坏，病魔像是跟你父亲较劲一样，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怪异？”

“是很奇怪，前一阵子好像快撑不住，最近好很多，有希州外的国手来给他诊治？”

“这事是秘密，不过可以告诉你。良州来了一位国手，经你母亲秘密引荐，那人很是了得，你父亲的病在缓慢减轻。他说你父亲既是中毒又是得病，需要慢慢调理，估计最少得有七八年，判断为身边人下毒，当然不包括你和你母亲。”

“七八年才能根除，确实够狠。趁人病时下毒还让人不警觉，应该是父亲身边人，你们有怀疑对象没有？”

“都像都不像，最是让人头疼。暂时不说它，你去西河的事，你父亲怎么说？”

穆子生想了很久：“父亲说让我代他守边境。”

“不错，你父亲虽然久不理事，心里却明白得很，最近府城里边不太平，好热闹的。如果你们五人都闹得太凶伤了府州根本，你父亲又病逝，必定给人可乘之机，好在你顾全大局~~你的四个兄长太爱权势，将军让你去西河，就是想看看他们四人接下来会怎样。你或许不知道，他们争斗的背后，都有外部势力插手。我走了，你一路小心。”

穆子生将老预事长送到大门口，回到府内安静休息，准备第二天去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