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阙 第358章 似是故人来

雨后栖霞，像一幅画被重新上了色，从前极美，现在极美极清新。

开阔的泥土路上，一行马队哒哒奔走，不管不顾来往行人，所过之处尽是飞溅的泥水，两旁路人指指点点，有的骂骂咧咧。但当看见那坐在大辇上的肥油满面者，一个个立时噤了声，一看不是地痞就是蛮匪，惹不得。

“老板，到暗岭就剩三百多里了，要不要先前面找个客栈歇上一歇？”

大辇一旁是余暴富的一个侍者，一边给余暴富剥着柑桔，一边点头哈腰道。

余暴富接过柑桔，咬了一半便把剩下的砸在那人脸上，“这才出来一个时辰，你他娘的就又要歇！五天的路程硬让你走了半个月，还歇还歇！”

侍者满目委屈，“老板，我这全是担心您的身体，再者说这大雨……”

余暴富大眼一瞧，前面还真有个客栈，“就到那歇，快快！”

余暴富这马队的构造也很奇特，前面十几匹开路，之后便是余暴富的大辇，大辇之后还拉了满满当当六大车被厚毡盖着的东西，再往后还有十几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十几个人。

余暴富开了一辈子赌场，谨慎程度远非常人，信奉八字箴言——

人不是人、信不可信。

在余暴富的观念里，人就像这个字一样，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天地间构造最复杂的字也比不上一个“人”字。他这种赌场老江湖，悲剧看了太多，尤其是和钱有关的那些，什么妻子儿女、顾命之交，在筹码面前恨不得他们都成了筹码。

相比之下，一刀戳个窟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妻儿老少跪地哭嚎这种事，实在算得上是喜剧。人呀，不怕面上衣衫褴褛，就怕内心五彩斑斓。

信不可信，便有点意思了，余暴富从不给别人写信，也从不相信别人写给他的信，对他来说，凡事都要面上说，毕竟人不是人。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有了这次马队之行，暗岭写给他的信，余暴富看都不看便和其他信件一起当了厕纸，慢慢吞吞筹备了几天才上路。

风和日丽，客栈如新。

下手搬了几张桌子，众人都坐在了客栈之外。

“肉吃他的，酒喝我的。”

那侍者唯唯诺诺赶紧进去招呼，他是极了解余老板的人，他说的话那可是要字字斟酌，“肉吃他的，酒喝我的”便是心情不错，若是“肉吃他的，酒喝他的”那可要打起千百个小心，付不付账的先不说，八成还要跟人打起来。

而且这余暴富一旦动起手来，别说对方，连自己都怕。

“吃吃喝喝！总算他娘的快到了！”

侍者不停为余暴富斟酒，“老板，有个问题小的一直有点好奇。”

“有屁就放。”

“您这把值钱的家当都收拾了过来，是不是要久居暗岭啊？”

余暴富喝完了酒，酒樽咔咔敲着桌子，“值钱的家当？都？你他娘的瞎啊！这一屁点算个什么！老子是担心这一路上遇到不轨之人，多少打点点！用不完的话，就给那个古老七，让他见见世面！”

侍者吧嗒吧嗒嘴，心说敢劫你余暴富车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吧，送给古老七？那他宁愿相信是打点劫匪的。这余暴富有多抠，就跟你没法想象他有多少钱是一样的。

可就在这时，当的一声，一只靴子踏在了余暴富面前的桌子上，靴子上别着一把匕首，“余暴富，你还有脸提古老七？”

全场哗然而动，心说完蛋了，怎他娘的毫无察觉就让这女子站在了余老板面前？

但见这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肤色有些黑，头发束得不甚整齐，一身黑衣但质地颇是坚硬，似是一件贴身的软甲。

余暴富看了又看，大厚眼皮一跳突然认了出来，“宁二娘！原来是你啊！不好好做你的口岸生意，来找富某做什么？听说近几年过的很是发达啊，都开始挑挑拣拣了？”

“难得余老板还认识在下，这么多年你终于离开紫霞了啊！”说话之间，宁二娘匕首一抄，却见余暴富对那些手下摆了摆手。

就见这时，余暴富盯着宁二娘不松，双目慢慢细眯了下来。从前只是一面之缘，但此时这一细望不要紧，许久之前的往事竟然萦现了几分，“你不只是宁二娘，还是那没少砸老子场子的恶婆娘吧！”

宁二娘笑了笑，“余老板好记性啊！”

余暴富缓缓站了起来，说起来那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宁二娘本名“宁江妍”，当年古扬来赌坊，就是这个人一次次闹事，不是砸东西就是喊栖霞少主，最后闹得大了捅到了栖霞王那里。

那一次，余暴富下了血本才保住赌坊，更是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要弄死这个婆娘。但不多久，王宫灾难突发，古老七都没了，这个当年一心给他戒赌的人也从此不见了踪影。

“古老七嗜赌，这才是事实！富某再有办法，敢把筹码塞到他手上？你大大小小几十次砸我场子，怎么？现在还不消停？”

“余暴富，我不是来找你算……”

“算账？是该谁找谁算账！”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了，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纠缠！”

余暴富暗吞一口唾沫，心说跟娘们儿理论就是自讨苦吃，“那你来干嘛？”

“栖霞近来动静不对，你告诉我，是不是古老七回来了？”

“什么叫回来了？你不是该问他死没死吗？”

“他那种一身是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咳咳，余暴富捏了捏嗓子，“怎么？再续前缘呐？”

宁江妍眯眼看着余暴富，“什么时候起，这赌场老板还关心起赌徒的私事来了？你还敢说他那般好赌跟你没关系？”

与此同时，客栈内外人影攒动，宁江妍一副威逼之态，此携之人不在少数。

余暴富咂了砸嘴，“不瞒你说，我也正是要去见他，不如喝一杯再走？”

看着那宁江妍有些扎手的眼神，余暴富仰头把杯底清了清，随后大粗眉毛一挑，一副洞悉万事的样子，“走了走了，知道你心急。”

……